第三十七章 马林(1 / 2)
马林自与成亲王船中密谈之后,成亲王府却再没有联系。按理说祝纯应透出消息来,马林等了两天,却音信全无。
其时杜闵已悄悄回到离都,询问他密谈的结果,马林无据可禀,被杜闵申斥一顿,已然坐卧难安,再派人去成亲王府打探祝纯的消息,王府里竟说从无这样一个人出入,祝纯如同石沉大海,连这根布在成亲王枕边的线也断了。
于步之不是在京城么?杜闵道,你去驿馆找他。
着啊。马林笑道,世子爷说得对,臣竟将这个人忘了。
他自去驿馆寻于步之疏通王府,留杜闵在天刑大道的宅子里歇息,到傍晚心惊胆战地回来,颤声禀告:世子爷,于步之两日前便离开京城了。
走了?杜闵扔下手中的书信?诘刈?鹕砝矗?靶〕赏跻?鍪裁矗俊?
臣失察,罪该万死。马林见他脸色发黑,忙跪在地上捣蒜般叩头。
杜闵冷笑道:起来吧,景仪和我们耍心眼,是他自己做死,不怪你。
世子爷马林讶异地抬起头来,忽然发现杜闵的心情实在不错,世子爷这边难道有好消息?
怎么不是好消息?杜闵大笑,你不知道,匈奴已然在二十日渡过努西阿河了。
天险被匈奴攻破,对中原来说几是灭顶之灾,马林骨子里实在不好意思随着杜闵高兴,只得结结巴巴地道:当真是好、好消息
杜闵道:景仪还指望顺理成章地登基,却不知他们兄弟的江山会被谁吃得一干二净。撂我们的场子?哼哼。他现在不知怎么后悔呢。
马林笑道:世子爷说得是。
你去办两件事。杜闵道,第一,朝廷必会想方设法将这场大败遮掩过去,咱们可不能一声不吭。
是。马林道,王府里好多人现都在离都,这就将消息传播出去。
知道怎么说吗?
臣愚钝,世子爷指教一二。
皇帝不听劝谏,一意孤行任用愚将,贻误战机才导致渡口被夺。
是。马林道,就是如此。
第二件,杜闵咬牙冷笑,去把景仪给我揪出来,我就不信他此刻还不动心。
马林大喜道:极是。臣倒要看看小成王现在是如何一付嘴脸。
不过成亲王早出晚归,就是宫里府里两处,不说皇宫,成亲王府却也不是那么好进的,马林仔细看了两天,着实无法和成亲王说上话,着急之下却有了别的计较。
赵师爷在离都的宅子是成亲王所赐,也在秉环路附近,离成亲王府不过两条街,他虽在宅中买了一个小妾两个丫头,却因公事繁忙,常住王府,很少回家,只有每月的月银发下来,才会带些银两回去,命小妾打点了,送往瞿州老家。闰六月初二,他照样揣着银子敲门,里面却不是家人殷勤的脚步声,门吱呀一声洞开,面前是马林冲着自己笑。
赵师爷,别来无恙?马林收起扇子拱了拱手。
赵师爷转瞬便是满脸堆笑,马长史,安好?
极好,极好。马林笑道,请进,请进。
似乎这宅子从来都是马林的住所,赵师爷携着他的手,客客气气入内。厅堂之上已布了酒席,两人对座,赵师爷抢着道:马长史怎么还未离开京城?
马林道:差事没办妥,有何面目回去见江东父老?
哦赵师爷仰起头来细想,马长史什么差事如此棘手?学生不才,不知能不能帮上长史的忙?
解铃还须系铃人,除了先生,真是无人可假我援手。
言重了,言重了。赵师爷打哈哈笑起来。
马林道:我们王府上的侍卫祝纯前两天在离都走失,在下最后瞧见他的时候,他可是和成亲王爷在一处,我家王爷也甚爱他,这就叫我来要人。可惜贵王府的门槛太高,在下进不去,有劳先生周旋,容我见了王爷当面分说。
赵师爷叹了口气,马兄说笑,别说我们王府上没有祝纯这个人,只怕这世上也再无祝纯这个人了。
死了?马林大吃一惊。
可惜年纪轻轻。赵师爷抿了一口酒,摇头叹息。
马林忙问:成王为什么要杀他?话一出口,才觉自己这两日也是身处险地,顿时惶惶不住出冷汗。
赵师爷却道:马兄,我家王爷爱祝纯如同心肝,怎会加害于他,是他自己时运不济,撞到皇帝座下高手,枉送了一条性命。
马林越听越惊,道:如此说来,皇帝也知道了?
赵师爷道:倒也未必。不过想必马兄已听说了,努西阿渡口生变,真真应了马兄所言,我家王爷如何不知其中的利害?只是皇帝在京的坐探太多,王爷现在不能轻举妄动。若我是马兄,应当速速回黑州去,容我家王爷看看风向,再缓做安排。
马林沉吟道:皇帝北边新败,与两家王爷来说都是极好的机会,成亲王可要抓紧了。
我家王爷怎么不着急?不过赵师爷靠在椅子里微笑,留在离都坐纛的是成亲王,真正把握中原屯兵的另有其人啊。
这话怎么说?
赵师爷垂下眼把弄筷子,极低的声音道:太后已然回銮离都,六月二十八日,懿旨秘遣御使下寒州撤察于步之贪污受贿一案。
马林怔住了,酒从杯中倾出来,滴滴嗒嗒洒在衣袍上。
马兄?
哦。马林缓过神来一笑,见笑,见笑。他掸去酒水,抱拳道?岸嘈幌壬?傅忝越颉!?
哪里哪里。赵师爷笑道,也请马兄转告杜老王爷,时局艰难,我家王爷不得不小心行事。
好。那便告辞了。马林向两边招了招手,两条人影从山墙后的阴暗里跃出,几个起落消失在夜色中。
赵师爷再也忍不住浑身的颤抖,手中的筷子跟着狠命颤起来,最后叮地落在桌面上,他虚脱似的透了口气,冷汗将衣裳粘糊糊地贴在后背,说不出的难受。
杜闵听完马林的回禀勃然大怒,他将茶盏拂在地下,连连咒骂:妖妇!
马林劝道:世子爷,现在不是动怒的时候,下面该如何是好?
杜闵好不容易定下心来想了想,先下手为强,他道,京城不是我们的久留之地,这便回去急告父王,不管那御使奉的是什么懿旨,先在寒江以东布兵为上。
是。
这时杜闵贴身的小厮进来,俯在他耳边低声禀道:雷奇峰到了。
叫他进来。杜闵又向马林颔首,示意他屏退。
门无声打开,雷奇峰静静走来,有点恍惚地扫视过整间屋子,最后才将朦朦胧胧的目光停在杜闵脸上,世子爷。
要你办的事
雷奇峰摇了摇头,我在上江看过了,找不到太后的影子。
那是自然的。杜闵笑道,太后已然从陆路回京了。
雷奇峰又是摇头,就算知道她在哪里,我也不能杀她。
为什么?杜闵对他这种执着十分不解,她一样是人,为什么不能杀?
雷奇峰忽然笑了,慢吞吞地道:天下这么多人,世子爷为什么一定要杀她?
笑容给他的面庞上增添了些犀利的神情,令杜闵紧紧闭上了嘴。
雷奇峰接着道:这些年世子爷要我做的买卖,我都没有拒绝过。这次让世子爷不快,我心里也过意不去。
哦?杜闵对他这一番话反倒觉得出乎意料,抬起头来盯着他看,你这么想?
是。雷奇峰道。
杜闵摇了摇头,你虽是杀人,却一样在做买卖,讲究的便是一个愿买,一个愿卖。纵使我将天下的金银放在你眼前,你不愿出手,我亦无可奈何,谈不上不快,也谈不上过意不去。
世子爷是明理的人,在我主顾里算是不错的了。雷奇峰怔了怔,才道,我接了另一票买卖,后面一个月,只怕不能听世子爷差遣了,今晚也当辞行。
哦,那好。杜闵拉开书桌的抽屉,就把前些日子的帐都结了吧。
他拿出一叠银票,举在雷奇峰面前。
雷奇峰飞快地看了一眼,接过银票收在怀里。
不过,杜闵慢慢抽回手来,笑道,你从来不是一个急着收钱的人。
雷奇峰抿着嘴唇,却不想忙于表白说话。
奇怪的是,虽然你收的是买命钱,却又不怎么把金银放在眼里;虽然你打交道的都是权贵,却又骨子里懒得和他们多罗嗦。杜闵接着微笑道,主顾自以为拿钱支使着你,却不知道坐在一起谈买卖的,哪有什么高低之分。
雷奇峰迷蒙的神情正不着痕迹地退去,一直纠缠他左右的杀气渐渐消散时,他看起来清醒而普通。
杜闵看着他轻悄转身走出去,站起身来跟到门前,叫道:雷奇峰,今后如何寻你?
只当是一段了解罢。雷奇峰停住脚步,回过眼神来向他微微颔首,笑道:世子爷今后用不到我,只怕也是件好事。
如果有人花钱要我的命呢?杜闵脱口而出,大声问道。
还没有人出价。雷奇峰只是黯然一笑。
杜闵望着两扇门又无声地悄悄合上,冷不丁一个寒噤,他摇了摇手边的铃,小厮进来问:世子爷什么吩咐?
把京城里的人都叫到这左近来,杜闵道,雷奇峰不去,我们的人就不能去了么?
初三清晨,西风大了起来,杜闵带着马林,在慕冬桥码头上船,疾疾扬帆出京。坐探飞报成亲王得知,景仪终于松了口气。
总算把这个瘟神送走了。成亲王道,他若再滞留离都,少不得惹出大麻烦,届时只好我亲自动手要他的命。
赵师爷笑道:马林走了就好,王爷与东王那边还不至于立时就撕破脸。王爷忙了这些天,今日不妨歇一歇吧。
说得有理。成亲王道,叫人去内阁说一声,下午我就不去了。
想歇一歇却要有个去处,成亲王想了想,道:进香去。
是。赵师爷点头,东西弘愿寺,哪个好?
末明寺。成亲王解开衣扣,要换衣裳。
赵师爷上前道:王爷,那里太热,还是算了吧。
算了?成亲王看着他。
赵师爷忙道:学生的意思是,叫他们把法事做到府里来。
嗯成亲王笑道,就是王妃的佛堂吧。
那是自然的。赵师爷道。
交给你办。成亲王甩掉长衣,换了便装,不许人跟,独自拿着佛经在佛堂里读,只觉外面的阳光越来越耀眼,想必是日头最毒的时候。佛堂的门吱呀开了,紫眸轻衫婆娑地走了进来,因为里面暗,她一时辨不清方向,茫然四顾,慢慢朝里走,无所适从。
成亲王放下佛经,悄悄绕到她身后,往她脖子里吹气。
王妃万福。紫眸轻轻地笑,转过身来。
成亲王不说话,加紧撕扯她的衣裳,紫眸拦住他的手,道:别闹。佛爷看着呢。
到哪里佛爷都看着。成亲王的心因这个念头跳得更厉害了,忙将紫眸按倒在冰凉的地上。
王爷、王爷!门外内监拼了命地打门。
找死!成亲王大怒,将解下来的玉带摔在门上。
那内臣噔噔地踉跄退了几步,远远地大声道:王爷,太后召见。
成亲王猛地跳起身来,披上衣服就走。
王爷,改天?紫眸仰起身问。
改天。成亲王点了点头。
王府长史已让人备了轿,赵师爷跟在成亲王身后一溜小跑,道:王爷看太后会是什么打算?
谁知道呢?成亲王叹着气钻入轿中,原以为就遮过了,这时候召我,定是要仔细问了。
赵师爷脸色也不好看,道:学生还是跟着轿子去吧,宫门前听消息。
不。成亲王道,你躲在府里,千万不要出去走动。母后的耳目多,要是拿你,我拦不住。
是。
自己小心了。成亲王放下轿帘,催人快行,到宫门前出来,已浑身是汗。
他在慈宁宫前请见,康健笑嘻嘻道:王爷不要跪了,太后娘娘正问呢,赶紧里面请吧。
是。成亲王忐忑不安地道,谨遵懿旨。
慈宁宫侧殿正从里面呼啦啦望外走人,宫女太监见了成亲王都不敢做声,微微蹲了蹲就算请过安。成亲王心里更没了底,却见最后的丽人飘然而出,忙一把拉住,明珠姑娘。
王爷。明珠笑道,我可不是救命的稻草,拉我也没用。
哦,是。成亲王讪讪放开手,太后心情如何?
明珠道:好得很。
好得很?成亲王惑然。
才刚还在说笑话,一会儿定要留王爷晚膳呢。明珠福了福,一笑而去。
兄妹两个在说什么呢?洪司言走出来笑,快进去吧。
太后坐的地方很是明亮,因而脸上的神色被光芒掩盖着,成亲王匆匆一眼没有看出什么来,只得垂首行了礼。
于步之什么时候放的寒州知府?太后开口就问。
成亲王赔着笑脸道:是十一年四月间的事。
你觉着这个于步之是不是听来挺耳熟的?太后却转脸问洪司言。
洪司言道:是皇上第三科取的状元。
哦。太后道。
成亲王打了个寒噤,母后。
什么?太后喝着茶,漫不经心地抽空问。
成亲王反倒不好说,爽性笑道:儿子跪得膝盖疼,母后要问什么,先让儿子起来再说。
哼。太后道,你举荐的知府做下这等大案子,你还好意思在我跟前要凳子坐?
洪司言打圆场道:先让小亲王起来吧,地上返潮气,仔细以后骨头疼。
成亲王心中念了一声佛,向着洪司言直使眼色。
一边站着。太后终于道。
是。儿子谢恩。成亲王今日把那点撒娇的手段尽数抖露出来,毕恭毕敬立在一边,道,儿子知错了。于步之辜负朝廷恩典,辜负儿子对他的信任,定是死罪了。母后可不要为了这样没良心的臣子气着了。
太后清澈的眼神细细打量着成亲王,慢慢道:你确是长大了。
成亲王心中一凛,道:是母亲教导得好。
太后似乎在苦笑,我只怕教你的太多
洪司言怕他们母子尴尬,忙道:太后,小亲王进来不容易,还是问正事吧。
太后点了点,问:那是要抄家了?
是。成亲王想了想,很觉为难。
听说于步之畏罪潜逃,多日不在公署了?
成亲王心里一痛,勉强道:是。
他的家眷呢?太后灼灼问。
这成亲王吃了一惊。
怎么家眷也不顾,就一个人跑了?太后问,果然是个没良心的。
成亲王扑通跪在太后面前,颤声道:母后!难道
难道什么?太后冷笑,你和他相好一场,难道不准备照顾好他的家人?
成亲王抬起头,浑身打着颤,咬牙笑道:母后,儿子可又学着了一手。
太后不是滋味地挪开目光,静静道:那就好。
洪司言将成亲王挽起来,好了好了,要问的都问了。天色不早,小亲王就在此用膳吧。
把明珠也叫来。太后例行公事般地展颜道,儿子女儿都在,看着也高兴。
太后的家宴,传的都是精致的小菜,一时明珠带着人挑着食盒也来了,孝敬太后的都是大理的小点心。成亲王席上魂不所属,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笑话。
太后笑道:好啦,你说的这些都旧了。这里的小太监的笑话都比你精致些。我倒愿意听明珠讲讲寒州的风情。
成亲王道:母后可不要疼了女儿就忘了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