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省城纷乱(三)(1 / 2)
李崇文在仁寿王庄的实行土地投献和庄户均田,给派到彭山稳定局势的舒国平和刘红婷带来了很多成功经验。
彭山之乱持续时间更久,因此比张献忠屠仁寿更加彻底。留给新入城市的护商队几乎是一张白纸。市民要么逃散,要么被杀,要么裹进了土匪。官员士绅的命运更加悲惨,知县大人用一根麻绳结束了生命,大部分的官绅吏员在头几天就被处死,少数苟且偷生的也没有逃过随后半个月地狱一般的日子。县衙库藏的档案等能够反映一县政治、经济及民生的重要资料,彻底被毁。如记载户口的黄册和记载土地产权的鱼鳞图册,被土匪和乱民搬出来用于烤火取暖,变成了厚厚一层灰烬。连代表大明王朝皇权威严的知县正堂大印,也了无踪迹!
好在土匪和乱民知道点常识。春天是瘟疫竟起的季节,俗称“春瘟”。死人堆积在县城村镇,迟早要爆发瘟疫。所以土匪和乱民把尸体搬到江边,抛进滔滔的岷水。房屋除了几处失火,也没有损坏多少。
夕阳西下,眼望彭山城中空无一人的街道,舒国平暗暗叹息。
原来家门不幸之时,他觉得自己是这个世上最痛苦的人。他追随朱平槿的最初动机,不过是借朱平槿之手报仇雪恨,实现自己的理想抱负。但自从跟随朱平槿到雅州、仁寿走了一圈之后,他才陡然发现:
这世上不幸的人何止千千万万!
要让人们摆脱不幸,又岂是一个或几个单纯的军事胜利所能解决的?
这时,他才从更深的角度来理解和认识朱平槿倡导的护国安民。
刘红婷默默跟在舒国平侧后。
每当舒国平独自陷入沉思之时,那股若有若无的成熟男子的气韵,更加浓郁,更令人迷恋。她猜测舒国平所想得,无非就是军队、庄户、土地、难民等等一件件棘手的事。但这些事难在去做,难在去实现,而不是难在规划设计。世子已经通过李崇文,在仁寿制定了一整套的土地政策。这套政策,虽不能说完美,但毕竟成效显著。
所以她对自己在这里的使命理解就是:复制仁寿的模式。
两人一前一后,默默走了好长的距离。
“侬在想什么呢?”刘红婷终于鼓起勇气,向舒国平发问。
“是担心没人种田收割?不会的,只要我们昵放出风声,就会有成千上万的人从眉州、邛州跑过来,到时侬根本没有足够的田土给人种。
是担心土地丈量和分配?我昵已经给崇文兄去信,请他增援些人手帮忙。若是曹公公肯过来。那就最好。听世子说,曹公公可是管王庄的老把式。
是担心我们昵军队扩招?只要有人过来种田,就有人过来当兵,反正都是一样的吃饭穿衣挣银子!”
听了刘红婷的自问自答,舒国平才从独自沉思中清醒过来。他慢慢摇摇头道:
“都不是。你刚才问的,我已经心里有数了。现在我想的,是世子何以提出护国安民的主张?这个主张,又会给我们带来些什么?究其本源,还是我们如何来实现这个护国安民?”
李崇文拉刘红婷入伙时,给她讲过朱平槿的一些故事。她斜着头问舒国平,这护国安民的主张原本并非世子提出的,而是孙先生在奏对时提出来的吧?
舒国平笑着点了头,对她的信息灵通表示了肯定。但舒国平对刘红婷的认识并不赞同:“虽是孙先生奏明在先,却不可认为是孙先生首倡。以我看,世子在召见我们时,心里早便有了计较。孙先生不过是正巧说到了点子上!”
“那侬说,如何实现这个护国安民呢?”
“护国安民,本是一体。要护国,先得安民;要安民,先得知道民何以不安。先安民,后护国。民安则国护。”
舒国平把刘红婷当作自己的倾述对象,把自己的思路一层层解析给她听。
“以前,我认为民之所以不安,是因为有流贼,有鞑子。只要把逆贼剿灭了,把鞑子打败了,天下自然太平,百姓自然安居乐业。而要打败流贼鞑子,就要有一位仁义果决的君王,有一群精忠报国的文臣武将,有一支纵横天下的强军劲旅。跟了世子一个多月,我发现原来的想法幼稚得可笑!”
语涉君王,刘红婷警惕地瞪大了眼睛。舒国平见她误会,笑着解释道:“我想说的是,君王、文武和军队,甚至是流贼,都得有一个共同之根基,那就是百姓。青羊宫的道家曾给我讲过道法,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一,就是百姓。有了百姓,才有军队、文武大臣甚至君王。”
“天子乃上天之子,岂是百姓所生!”刘红婷认为舒国平的想法有些离经叛道,好意提醒他。
“世子曾说过,民以食为天,君以民为天。百姓就是君王的天!没有百姓支持,君王、文武大臣和军队,就会变成流贼;而流贼得了百姓的支持,就会摇身一变,变成君王、文武大臣和军队。所以,民心向背,方是胜利之源!我们带兵的,眼睛不能只看着君王、大臣和军队,更要盯着百姓。”
刘红婷听舒国平三句话绕回本行,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好了!我们昵都是百姓生的。百姓是一,我们昵是二。对吧!我的舒大将军,侬还没说清楚民何以不安呢!”
舒国平没有笑,相反还显得格外的严肃。他道:“子曰,有国有家者,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盖均无贫,和无寡,安无倾!少时读论语,不过懵懂无知,囫囵吞枣而已。如今吾方知至圣先师(注一)之深意了。”
刘红婷当然读过论语。不仅读过,还能倒背如流。她仰头故意发问:
“有何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