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方闻由是仇怨生(一)(2 / 2)
“对,年前在巴县时,爹爹找到你姐夫,想要他帮忙筹措五千两银子回播州办货。”
“这事我可没听父亲说起过。”
“这等事爹爹自然不会告诉你,我也是后来从守智那里听来的。如今商号中被拖欠的货款不少,更不会和小平你说,许多事情阿母也未必知道。”
王星平点头,这件事上午巡视商号时就在叶大柜那里确认了,历年以来积欠下来未结的货款总数还有近两万两,有些牵连着地方缙绅,有些则是官中,别人也没说不还,只是现在没有而已。
而商号账面上的数目剩下也不到万两之数,虽然萧氏说家中内库账上还有三千多两,不过那是家中用度和祖上攒下的,不到不得已时不能动的。
在城南的三十多顷地也只够寻常用度,遇上灾年,还要振济佃户,这几年的年成倒是越来越不见好,家中人少,管也管不过,地置得多了,地力却不足,种不出多少粮食来,反而还要赔出佃户那份,也是一桩忧烦事情。
王父虽然经营多年,但毕竟是读书人出身,为人实诚,又从不将重要事情假手于人。
这些年来,生意反倒是越来越不好做,原本打算凭借举人身份谋个本地职司,但自嘉靖以来,捐官的重来不少,要谋上个得用的实职千难万难,纵然有些实却的,像他家并非吏职出身的也没个章程,反要被欺,况也不足以支撑门面,又都在乡梓,王家的家风,还不至于做出在本乡本土盘剥的勾当。
西房本就人丁单薄,又不愿向东房开口,王命德那里也只当王父乐于陶朱之道,并没有主动过问。
就听外面一声。
“姑爷回来了。”
姐弟两人正说到正经处,不用问,又是王小六跑出来打岔,想着既然在说姑爷,进来通报一声总不会再错。
跟着小六的脚步,就听见一个清爽男声先身形一步现在厅中。
“刚回来便听小六说弟弟前脚也回来了。”
男子面色白净,浅浅的留着几缕短须,相貌透着温和。
虽然不用服丧,但毕竟死的是自家岳丈,还是象征性的穿着一件皂色直缀,头上顶着一顶半灰方巾。
王星平上前一迎,“姐夫可是去叶掌柜那里了?”
蹇守智惊了一声,“弟弟……怎么知道的?”
王星平收起心中的冷笑。
“方才姐姐与小弟说起,年前在重庆,父亲曾托姐夫筹措了五千两银子。”
蹇守智看看王若曦,从她的眼神中找到了肯定的答案,才又迎上了王星平的目光。
“是……有此事。”被让王星平一惊,蹇守智话便有些说不爽利。
王星平放下心中闪过的念头,将蹇守智迎到上座。
“其实没什么不妥,我知道姐夫也是一番好意,这两年家中生意情形,父亲当是没向阿母透过底,多半是怕家里担心。”
“我也知姐夫家中情况,想必这银子也是看在了父亲面上,亲家公公才肯拿出。”
蹇守智点头算是承认。
蹇守智家中四世祖是洪武十八年进士,历经五朝、监国三代的兵部尚书蹇义蹇天官,蹇守智的父亲蹇效武是蹇义二子蹇芳一支,传至蹇守智这一代,已经是第十一世。
蹇守智是这家中唯一的秀才,但其父却更加宠爱弟弟蹇守慧,是以自家的这位姐夫在家时日子并不算好过。
“恐怕空口无凭,就不知道父亲是以何做的担保。”
蹇守智听了王星平又是忽然的发问,一阵尴尬,不过不能不说。
“当时岳父为家严写了一张字据,用的是王家在遵义府城外的一处庄子还有贵阳城里的宅子为质。”
“还有福泰号?”
王星平适时的打断了姐夫的话,表情平静如水,不见一丝波澜,倒是王若曦面上愈发难看,看来此事姐姐当是不知情的,本来也是,这样一副刻薄嘴脸怎么好意思说得出来,但人家确实做下了。
王、蹇两家本来就有生意往来,又是儿女亲家,五千两说少不少,说多其实以两家门第也不算多,往年这点钱也是能够轻松应对的。
此番王来廷告贷,若是只以遵义的庄子和贵阳府的老宅为质,就算加上城外的田产,也可以说一句在商言商,伤不了亲家的情分。
但光一个福泰号柜上的银子也够这五千两了,若不是本就没有带足钱数,如何会放下身段求贷到亲家门上,何况若是事先就要贸易,又如何需要临时准备下这许多银子?要解开心中疑惑,自然还只能问到姐夫头上。
“此番办货倒是我与父亲同行,但不知是什么货物,急切间需要这许多银子,中间经过还要听姐夫仔细说与我听。”
蹇守智心情稍微平复,便道:“我也只是听说原本你们来时路过播州后,遵义府那边一个惯熟的经济派人赶着跟上重庆来带话给岳丈的,说有些货物急等着出手,价格倒是公道。”
“什么货物?”
“粮食。”
“粮食?”
“对,一万石糙米。”
只要五千两,便是一万石粮食,自是便宜得很,这样的生意如何做不得,算上人工、运费和仓储,也有对半还多的赚头。
“只是这米的来路多半蹊跷。”王星平一眼便窥见了其中关窍。
“所以对方只要先给银子。”
“都是现银?”
“仓促间哪里有那许多现钱,现银只备了五百两,其余都是一百两一张的银票,要兑出来还要再等上几天才行。”
王星平转而求助小六,“回来那几日我都只在游玩,并未听到父亲说起什么交易,你爹跟在父亲身边,应该是知道的吧。”
王小六连忙推脱,“小六一直都跟着少爷,哪里知道,我那老子最是口紧,柜上的事情从来不与我说。”
王星平想想也是,这粮食的价钱未免便宜太过,如此蹊跷的事情,交易也是临时起意,还是知道的人越多越少。
但又一想,要借钱总要给债主将话说清,于是又问起蹇守智。
“这么大宗的粮食交易,总不至于没个中人。”
“中人我倒是知道。”
“是谁?”
“就是起先介绍这桩生意的牙人崔八。”
听到名字,王星平心中恍然,一句随口而出。
“事情……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