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方闻由是仇怨生(四)(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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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什么来着?还真是宰卖爷田不心疼。”
今日一早便听王星平交代下来,要给李老六家减租,虽然城郊的庄田不归着商号管理,但王来廷在世时对顾凤鸣颇为看重,这些就都尽数托付给了二柜。
顾凤鸣在书房中对着外甥巴巴的念叨,可脸上却看不出丝毫的松快,连原本应该出现在此处的笑声也是一点没有。
宰卖爷田本也可以不心痛,只要是卖给他顾家,当然,不要钱更好。
“二舅,我看那李老六多半是给王家小子交了底,那什么狗攮的少爷,从李家出来时还带着笑,也没再去别家,后面跟着那几个浪弟子也都个个欢喜。”
顾凤鸣坐在自家厅中的圈椅上,神色不为所动。
“你先找相熟的打问一下,左家那小贱才不是也跟着去了?原先你们惯常一起在市井中厮混,总能问出些什么。”
“打问明白了才好区处,看看这一位新东家心头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年过半百的二柜头发又多了些白,原本就瘦削的脸庞仿佛受过多大的折磨,端起茶盏悉悉索索的嘬了一口茶汤,上好的炒青喝在嘴里,口中却品不出滋味。
他埋着头,阴沉沉的问起,“我这一回叫你警醒着些,没叫他们发觉吧。”
顾凤鸣掌着王家南郊外佃田的管理,中间好处只有自己操持,但世上本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有人不服,没事也能说出事的。
不过他倒放心,过往的账目经历都在自己手中,柜上的账目都能敷衍得过,量他区区一个少年人,还能看得出问题?自己安排外甥一路跟着,也只是谨慎惯了,不想遗漏下什么,这是这几年自己能在王家发达起来的手段,从来不会松懈。
但毕竟这位少年东家还有之前灭人一族的事迹在,也不能掉以轻心。
“二舅把心放在肚子里,甥儿出去时都隔得老远,又穿着庄上佃户的短衣,就是左小二也没认出我来。”
顾凤鸣想了一阵,眉头渐渐舒展,起身从书房抽屉中拿出几串铜钱来,心头默默数了一数,足有五陌。
扔给何进道:“省着点花,别拿去赌了……这事也别跟你爹说。”
何进唱个喏便下去了。
目送外甥出了门,顾凤鸣便招呼来一个小厮,也是福泰号上的伙计,叫作张长庚,是顾凤鸣在柜上的亲信,平常无事时也跟在顾家驱使,柜上其他人只当作没看见。
“后来东家就没说别的什么?”
在福德号打过招呼,顾凤鸣便埋头于公务,对东家的一应伺候都是前面的伙计照应,也只有问他张长庚。
“确实没说,只是说李老六勤于农事,人又老实忠厚,答应了给他减些佃。另外就是与叶大柜说了些经营的事情,还问了问柜上的银子。”
看着张长庚的表情,不似作伪,只是这位王家的少爷,城府未免深了些,让人捉摸不透。
不过顾凤鸣也想得明白,贪占东家佃产这事,主动权始终在自己这边,他吃肉,依从的佃户也有汤喝,真要有哪个不长眼的要出挑,也要问问从自己这里赊下的种苗钱,虽然钱数不多,可也不是平白就能有人贷给他们的,这其中关节,任王星平一个生瓜蛋如何能够门清。
想到这一节,便从容吩咐道:“你将李老六减租的事在寨子里好生传上一回,也不要多,林金生、游五、汪七和蔡坚这几个知道就行了。”
“然后呢?”
“然后?看戏……也别忘了加些佐料。”
在顾凤鸣的心中,始终坚信‘姜还是老的辣’。
…………
转眼就到了清明的早上。
这一日城中的大户都要祭祖,小门小户也要出城扫墓,是以早早的天尚未大亮时城中便喧嚣起来。
头一天家中仆妇们便熄了灶火,一大早要出城扫墓,王母萧氏和王家大姐若曦都乘着软轿在家人簇拥下早早出了门。王星平与姐夫蹇守智一道骑马打头,王小六和几个小厮跟在队伍后面。
鸡鸣三遍时已经穿过了城东的蔡家巷,从六座碑绕过弯弓街,便是万寿巷,巷子沿着贵阳城东的武胜门北段城墙而修,紧靠着城墙的就是城中的万寿宫和慈云寺。
城门尚未打开,女眷们先进了慈云寺中祈福布施,又让留下看家的老仆去万寿宫取新火,男人们就在月城上的文昌阁下面找了一处棚子候着。
王星平与蹇守时一同走到文昌阁前,寻常都是城中官人宴饮时用的,天又未放亮,只有两个城军守着,阁门上加着一把大锁,满满‘非诚勿扰’的意味。
建于万历三十七年的文昌阁楼修得宝塔模样,不到十年的光景,楼阁看着还是簇新。守阁的老军看着两人走来,先是一阵警惕,毕竟清明要从东门出城扫墓的太多,闲杂人等也不少,好些个自诩文士的措大难免都要过来看上一眼,纯属打发时间,他们也懒得啰唣,都是读书人的事,多说两句说不定就得罪了城中哪家老爷。
是以看着王星平两个过来,其中一个还穿着生员的白布襴衫,便没有加以询问,自顾自的偎在墙角继续打起盹来。
“姐夫还是第一次来这贵阳的文昌阁吧,倒要好生看看,别处的文昌阁都是四角、八角,只这贵阳府的是九角的。”
“其实倒是听你姐姐说起过。”
“姐姐出嫁那年,迎亲的队伍走的是柔远门吧。”
夫家在重庆府,接亲的队伍自不会绕远走西门,虽然当时的王星平还不过五、六岁,并不记得送姐姐出嫁时的细节,但如今只是推测也能想到个大概。
“小平你倒是好记性,不过当年这文昌阁也才刚建起,名气可是大得很。”
“这阁子九个角,乃是应的卦象上的至阳之数,就是太满,满招损。”
蹇守智也不傻,看着小舅子的模样,单独将自家带到这角落,又没有外人,这是还有什么要紧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