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羁旅同舟期共济(一)(1 / 2)
施公四戴着一顶斗笠,看起来四十四五的年纪,脸上已是沟壑纵横,古铜色的皮肤如同抹过桐油一般,泛着光亮。此刻他正悠闲地掌着船舵,让船身尽量平稳的顺流而行,跑船这许多年,今年这应是最轻松的一趟。
自己船上的这两家都是人多货少,看谈吐举止又都似有身份的人家,码头上牙人讲好的川资很是不少,客人给的也爽快。
客人待人和善,出手也大方,常年在这赤水河上行船,施公四已是许久没有遇到这样的主顾了。
本地的土人,无论汉民少民,都是刁蛮得很,而往来于川黔的商人,则又少有走这条水路的,给起船费也不爽利。更况这一趟不似以往的短途,两拨客人都不换船,正要直放合江,回来倒可多上一船盐货,这样的生意,半年来倒是头一遭遇到。
南国江河的航运,多是分段包干,往来的船舶于水网中不论远近,只当日去当日还,到得一地,便要使客人换船走下一程,也是因为此地荒僻,几十里不得一场镇码头。施家的浪舡船不算太大,两拨客人加上有他的两个儿子和自家婆娘,也稍显得促狭些,这些年的生意也惨淡,平日还要做些皮货缝补的营生贴补家用,也是船户不用纳粮的一桩好处才让施家没有另寻生计。
王星平在后舱中正憋闷,便留下小六和廖四几个在里面吃喝,自己换了身轻便的短衣从舱后出了来。
抬头间正好撞见施公四调教儿子,那施家的小儿子今年不到十七,做起事来笨手笨脚,正在学着他爹的模样操动着船舵与尾撸。
见到客人过来,老儿马上便换上了一幅笑脸。
“公子不多歇息下?这会儿日头正烈,还是在舱中舒服些。”
“不了,舱中也憋闷,倒不如在外面看看景致的好。”
施老儿心想这两岸的崖石和峭壁有什么好看的?有钱人的心思还真是不好琢磨,自己倒是想到舱中歇上一歇,奈何别人是给钱的主顾,自己是拿钱伺候的船户,只是这话不好出口,还是要奉承巴结。
施公四便道:“可是酒菜不合公子口味?”
讲好的川资自然是包含了饭食,到了一处码头,施老儿总要打发婆娘去采买些酒菜鱼蔬,然而既要赚钱,自也不会捡那太好的来买,想必是客人吃的不顺口?
“出门在外,哪有那些讲究,再说味道也还不错。”
其实下酒的都是些咸鱼,赤水河中有野鱼不假,但也不多,此时要吃鱼还是多靠养殖,只是就算买了来,新鲜的鱼货在船上也不好料理。还好还有米饭和菜蔬,倒也饿不到他。
坐在船舷边,看着身旁的流水,身体随着船身板荡起伏,王星平看着远处忽然问起。
“西面过去便是蔺州城了吧?”
施公四正在发闷,见客人还有话问,便又来了精神。
“到蔺州城可还远得很,往常的话上岸还得再走上一两日才到。”
“我看此地并无码头,那走水路去蔺州城的商旅在何处下船呢?”
“下船?”
听了这句,便见施老儿一边好笑一边重复着王星平的问话。
“公子是头一回在这赤水河上行走吧?”
“施老丈是如何知道?”
王星平并不惊讶的问道,察言观色本就是在外讨生活的必备,船家能够看出些来也不算奇。
“公子不见小老儿这一路行船都是靠着东面的?”
“倒是发觉了,就不知这中间有何玄机。”
“承公子高看,哪里当得什么玄机。”
听着读书人的一番夸赞,施公四心中受用,卖弄起见识来。
“从永镇驿出来,往北一直到合江县,几百里水路可从不安生。”
“就拿这赤水河来说,东面归播州,西面则是永宁宣慰司的辖下。”
王星平听了便道:“记得这一段似都在遵义府境内啊?”
“少爷倒是博闻,只是朝廷划界是一回事,到了地方上又是另一回事了,何况永宁司的人向来都跋扈得很。”
“永宁司难道还敢私改疆界不成?”
“私改倒是没有,不过土人不听辖制,西岸那边便从来乱得很,是以我们行船的从不在西边靠岸,再说蔺州也穷僻,更没有人去那里行商。”
“原来如此。”
永宁司这里诸夷杂居,本就不是太平地界,就连宣慰使家的儿子都带着头的打家劫舍,不过在朝廷看来,只要不去骚扰周边地方,羁縻之地的事务地方也就不会去多管。
就听老船工继续说着:“若要停船,就只在东岸的二郎坝,就是早间经过的那处码头。”
“那明后日也不靠岸了?”
“明日也是在船上过,后日倒是无妨,照水程来算,怎么也能到仁怀县了。”
仁怀县王星平倒是知道,洪武初,明军入川将仁怀里划归播州,万历二十九年平播后,改土归流,以仁怀里、龙门里、上赤水里、丁山里、小溪里等设仁怀县,隶于遵义军民府。仁怀县名声不显,但其后世的名字赤水市却是大大有名,1935年,中国工农红军便是从此地揭开了‘四渡赤水’的序幕。而在此时,此地不过还是一座正式收归朝廷辖下不到二十年的下县县城。
王星平想想又道:“仁怀离着合江还有五十多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