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2 / 2)
绝对不会有这种事!宫本低头咆哮。
千真万确,我去医院查过了。你可别胡思乱想,百分之百是你的孩子。丽子平静地说。
宫本根本没怀疑那不是自己的孩子,只是不愿面对。的确,并非全无可能,他们自然采取了避孕措施,却越来越不严格。此时应该是一时大意所致。
有什么好担心的呢?明天我就去。丽子尽量说得轻松一点。
要打掉?
嗯,不然又能怎样?
不就是一半对一半吗?
什么?
疾病遗传的概率啊。即便是男孩,继承有缺陷基因染色体的概率也只是百分之五十,对吧?如果是女孩,就算遗传了,也不会发病。
你想说什么呀?
就是说我们的孩子得格雷戈里综合症的可能性是百分之二十五。反过来说,生下正常孩子的可能性有百分之七十五。
所以,丽子盯着她的脸,你想让我生下来?
也有这样的选项吧。
别胡说。我已经下定决心,你不要赖动摇我。
不还有百分之七十五吗
数字随他去好了,这又不是抽签。万一是个男孩,遗传了缺陷基因该怎么办?难道说一声运气不好,没抽中就行了?孩子有病归有病,也是有人格的。对我来说,要么是零,要么是百分之百,我选零。结婚前不就已经说好了吗?
丽子的话没错。对孩子来说,没有什么中不中签的问题。宫本无言以对。
但他没有那么干脆。有什么东西在他心中活动起来一个已遗忘许久的的东西。
宫本苦恼着,思考着。堕胎不是最好的办法,他开始寻找心中萦绕不去的那东西的真实面目。
不久,他耳边响起一个年轻人的声音
未来不仅仅是明天。
对了!自己要找的就是他说的话。
生下来吧!他恳求丽子,像恳求她父亲时一样,深深地低着头,不管有什么结果,我都不后悔。不管生下什么样的孩子,我都真心爱他,尽力是他幸福。我会尽一切努力。
丽子一开始并不相信,还发了火,说他总是意气用事,但见他依然低头恳求,才明白他所言非虚。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知道,如果生下来患病的孩子,就要受苦了,对吧?没关系,我要你生下来,那孩子肯定也想降临人世。
丽子说:让我想想。之后,她整整考虑了三天。
我也下了决心这就是她考虑的结果。这次她根本没与父母商量。等怀孕四个月才向家里汇报时,她的双亲特别是父亲勃然大怒。
负起责任来!你们两人自己决定的,他们自己去解决。不论有什么后果,都不要后悔,也不要赖哭鼻子!
父亲最终也没有同意,双方几乎吵翻。然而,他们出门后,一直沉默不语的母亲追了出来。
既然你们决定要生,我也不多说什么了,但有句话你们可要记着。她看了看他们,如果真得了那病,他本人自不用说,你们也要苦死了,简直是生不如死啊。
她的弟弟因同意的疾病去世了。无疑,当时的痛苦深深地刻在她欣赏。不过,她并没有诉说那些痛苦的往事。
我们准备受苦,和孩子一起受苦。宫本说完,丽子望着他的眼睛点了点头。
几个月后,丽子生下了一个男孩。
名字就叫时生。宫本抱着刚出生的孩子道,时间的世,出生的生,可以吧?
丽子并未反对。你早就想好了?
嗯,这个他含糊应道。
宫本和丽子都没要求给时生做体检。宫本当时想,或许丽子也抱着同意的心思:知道了又能怎样呢?
其实,他确信,如果检查,十有八九会得出不好的结果。这倒不是他下意识认为如此,可以说,他当时已有预感。
时生很健康地成长着。正像结婚前憧憬的那样,宫本买了一辆四驱动的客货两用车,经常带妻儿四处兜风。最令时生开心的一次,是从东京一直开到北海道,几乎游遍了那里。在一座能俯瞰薰衣草田的山冈上,他们吃了烧烤。晚上,三人挤在狭窄的车内,打开顶棚,眺望着满天星斗,直到睡着。他们也去了令人怀念的地方大阪的一家面包厂旁边的公园。为什么那是个令人怀念的地方,宫本却没说。
时生上小学毫无问题。他成绩好,又擅长体育,还颇具领导才能,朋友很多。上初中时,也基本没事。所谓基本,是因为临近毕业时他出现了某些症状。身体的各个关节开始疼痛,有点像普通的关节痛,他还以为是玩足球玩过了头。父母并未对他说过什么被诅咒的血统。
宫本带时生去了医院,但不是什么整形外科之类。他早已找好治疗格雷戈里综合症技术最好的医院,并与权威医生取得了联系。那位医生曾嘱咐他,一旦有可疑症状发生,马上将孩子带来。
这正是时生一直住院的医院。
医生的结论对宫本家来说无比残酷,但也在夫妇俩意料之中:孩子的病毫无疑问是格雷戈里综合症。
我将尽力抑制病情的发展,但要想完全阻止恶化后面的话医生没说出口。
丽子当场失声痛哭,眼泪啪嗒啪嗒地落在地板上。
考入高中不久,时生就住院了,因为此时他走路都开始困恼。他把崭新的教科书带到病床上,刻苦自学,以便随时都能重返学校。
爸爸,我总能治好吧?时生经常问宫本。
当然能治好了。宫本总是这么回答。
不就,时生说想要电脑,宫本第二天就给他买来了。然而,没过多久,电脑也用不成了,时生的手指已无法随意活动。
与一个电脑工程师朋友商量后,宫本买来了当时还很贵的语音输入装置,又将电脑改造得只用一个手指便几乎能完成所有操作。时生躺在床上,通过网络便可和全世界的人交流了。
然而,病魔并未放慢脚步,黑暗的命运毫不留情地降临到时生身上。渐渐地,他无法正常进餐,排泄苦难,免疫力下降,心脏也开始出现障碍。
不久,终于进入了最后阶段。时生明明醒着却毫无反应,奇怪的发作业越来越频繁。这是意识障碍的后果。
所幸,意识清醒时,他似乎还听得见。因此,只要时间允许,宫本和丽子就陪在时生身边,对他说能想到的一切事情:演艺圈和体育界的事情、时政要闻、邻居与朋友的动态,等等。高兴的时候,时生会多眨几下眼睛。
终于,发展到了今天晚上。
护士疾步走来,宫本的身体僵硬了。但好像与他们无关,护士从他们面前走过。
宫本已半起身,见状又坐了回去。
不后悔吗?他问了一句。
什么?
生下时生。
嗯,丽子点了点头,你呢?
我不后悔。
哦,这就好。她反复搓着放在膝盖上的双手。
你觉得把他生下来好吗?
我?丽子将垂到前额的头发捋了上去,我想问问那孩子。
问什么?
有没有来到世上真好的感觉?幸福吗?恨不恨我们?可我问不出口。说完,她双手掩面。
无疑,时生知道自己得的是什么病。宫本是在看他的上网记录时知道这一点的。时生曾输入格雷戈里这一关键词,浏览过几个机构的信息。
宫本舔舔嘴唇,做了个深呼吸。其实,我有话要说,是关于时生的。
丽子望向他,只见他双眼充血。
很久以前,我就遇见过他了。
啊?丽子侧过脸,什么意思?
那是二十年前的事了,当时我二十三岁。
你在说时生?
是啊。宫本盯着丽子的眼睛,一定要让她相信自己的话,当时,我遇到了时生。
丽子似乎有些害怕,缩了缩身子。
宫本摇摇头。我脑子很正常,一直想说来着,可我决定不能再时生神志清醒时说。现在,应该可以了。
遇见过时生这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特别的含义,他跨越了二十年的时间去寻找我。依现在的状态来说,他就要去找二十三岁时的我了。
开什么玩笑?
不是开玩笑。很长时间以来,我一直不相信,直到现在,才能充满自信地说出这件事。
宫本紧盯着妻子的脸。他明白这番话令人难以相信,但至少要让妻子明白,自己没有发疯。
不多时,丽子问道:在哪儿遇见的?
花屋敷。他答道。
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