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犀角印 · 2(1 / 2)
姬青的一生,在他十二岁的那一年,发生了巨大的转折。
他成了燕国的太子,并且去咸阳为质,回归故土的日子遥遥无期。
咸阳要比蓟城大上数倍,而闻名遐迩的咸阳宫,更是气势磅礴威武宏伟,让人站在那巍峨的城墙之下,就有种自感其身渺小的错觉。当姬青看到了年轻的秦王政时,更觉得此人有股君临天下的迫人威势。
姬青低着头,下意识地把燕丹和眼前的秦王政互相比较,但旋即又失笑不已。
燕丹?那人现在已是一名侍从,连咸阳宫的正殿都不得入内。而他,现在才是燕太子。
因为从小和燕丹一起长大,姬青模仿起对方的言谈举止都十分熟练,这一路上其他侍从也许多少也能看出些端倪,但却无一人说破。也就说,所有人都明白,这是一件无能为力无可奈何的事情。
燕丹不想为质,那么就只有他来代替,谁让他是最适合的人选呢?
姬青深吸了一口气摒除杂念,以下臣之礼见过秦王政。
事实上,这位幽禁自己母后、杀掉自己两个异父弟弟、逼仲父吕不韦自尽、外界传闻残暴不堪的秦王政,对姬青并没有太多刁难。只是随意地问候了两句,便让人带他下去了。姬青的眼角扫了一下秦王政案几上那一摞摞的书简,自嘲地笑了笑。
·落·霞·小·说??
是啊,日理万机的秦王政,又怎么会在乎他这个燕国质子?
燕国是战国七雄中离秦国最远的国家,范睢曾跟秦王进谏,远交莫如齐、楚,近攻莫如韩、魏,既得韩、魏,齐、楚能独存乎?这著名的远交近攻的策略,居然提都没有提到他们燕国,根本就是不把燕国放在眼内。而送他这个质子远来咸阳,说起来应该更多的是为了安燕王喜的心吧。
咸阳民风淳朴,十之六七的路人都佩带刀剑武器,武风之盛,简直是他国所不能比拟。极少能看到身穿华服者,人人都步伐飞快,绝无漫步街头闲散之人。
姬青只随意地看了一眼,便放下了车帘,浑浑噩噩地来到质子府。他以后的人生,就只在这方寸之地徘徊流连了。
事实上他还是可以自由出入质子府的,只是他每次出门都会有秦国的卫兵在后面跟着,看起来像是在保护他的安危,实际上是在监视他的所作所为。这样一举一动都被无数双眼睛盯着的感觉,如芒在背,姬青实在是很难接受。
而且他今年才十二岁,秦王政却不可能给他安排任何夫子教导学习,甚至想要看书也需要自己派人去买,而且每卷书简在到他手中之前,都要经过层层检查。
这样的生活,就像是一个巨大的泥沼,简直让人慢慢泥足深陷,直至窒息。
姬青越来越沉默寡言,但燕丹却几乎隔几日就会溜出质子府,在咸阳的大街小巷逍遥度日,很快地学会了咸阳口音,和很多人打成一片。
看着如鱼得水的燕丹,姬青总是忍不住阴暗晦涩地想,若是他没有变成质子,是不是也会如此无忧无虑?又或者,依旧在蓟城过着世子的富贵悠闲生活?
但就像是燕丹所说的那样,人生总会有一些事情,是无能为力无可奈何的。
姬青已经习惯于每个月都会修理眉毛,而燕丹也在一点一点地用各种草汁逐渐改变着自己的容貌,有时候姬青看见那张不起眼的黄瘦的脸容,都不禁有些发呆。
在时间的流逝过程中,他们再也不相似,不管是从面容身材还是性格举止。
姬青变得阴沉冷漠,他越来越习惯于质子的身份,以至于多年前那些在蓟城的日子,久远得就像是上辈子发生过的一般。
他觉得他就是燕国的太子。
而每晚每晚,他都在幽暗的油灯下,拿出随身携带的那枚犀角印,用指尖摩挲着印鉴上弯弯曲曲的线条,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他叫姬青,字琅轩……
一转眼,在咸阳已度过数年,姬青也长大了。
就算是待遇很差,秦王政也断不会短了他的吃食,姬青已经是个丰神俊朗的翩翩少年郎了。只是每次他对着铜镜修眉的时候,总会觉得自己那双剑眉若是在的话,肯定会为他增色不少。
这些年中,先是秦国大将内史腾攻韩,俘虏了韩王安,秦国在韩地建置颖川郡,韩国灭亡。之后秦国的反间计奏效,赵王迁自断其臂,一代名将李牧惨死在自己辅佐的王剑下,王剪大破赵军,俘虏了赵王迁,秦国把赵国收归版图,建立邯郸郡,赵国灭亡。
形势日趋严峻,秦国将要天下一统的锋芒无人可挡。咸阳上下一派战意盎然,捷报频传。
因为在咸阳呆了这么多年,姬青也偶尔被邀请参加一些秦国上层举办的活动。只是秦国不像楚国那样多宴会,更多的是春狩秋猎。燕赵之地因为经常会与北方的胡人交战,都善于骑射。姬青之前贵为世子,虽然没有亲上过战场,但耳濡目染之下也拥有着出众的身手。但他毕竟年少,臂力不足,所以狩猎的成绩并不理想,更何况很多人不会让他顺顺当当地狩猎。姬青也知道自己存在的价值,就是让那些秦国的王公贵族子弟取笑嘲讽的。
一开始姬青也会愤怒反抗,但他也发现越是如此,那些人就越兴奋,他会遭到更多欺凌侮辱。所以他渐渐地也学会了漠然麻木,果然这样无趣的反应让那些人感到乏味,逐渐地转移了目标,让姬青能安然地在咸阳生存下去。
但即使强迫自己尽量减少存在感,姬青也忍耐不住想要去打探前线的情报,今日秋猎之时,他耳听那些军勋世家的子弟们高声谈论赵国覆灭,那刺耳的喧笑声让他黯然失色。
韩国与赵国都已经灭亡了,赵国与燕国接壤,邯郸往东北方向去不远就是燕国王都蓟城,若秦军凶猛,那燕国岂能留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