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獬豸冠 · 3(1 / 2)
天气越来越冷了,刘衎的身体也越来越差,经常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气色也迅速地灰败了下去。到了这一年岁末之时,宫中宴会不断,刘衎缺席了几次,在某天终于起得来床的时候,不顾王嬿劝阻。强撑病体出现在了宴会之上。
王嬿可以理解刘衎的好强之心。毕竟他是一国之君,现在连上朝的力气都没有了,更别说连宫中的宴会都是她父亲在帮他主持。
身为太皇太后的姑祖母因为年事已高,早就不出席宫中任何的宴会,而傅太后因为争权失败,也长居后宫闭门不出。
而王嬿自己也经常照顾刘衎,很少出现在这种场合,实际上在汉朝,女人是有很大的权力的,就算是她想要染指朝纲,上朝听政也是可以做得到的,更何况是参加这样一个宴会。王嬿最终依旧是不放心,同样换了一身礼服后,跟着刘衎出席了宴会。
父亲依旧是那样温文尔雅,谦恭有礼,甚至还主动站起来朝刘衎敬酒,态度恳切真挚……
殿内的所有人目光都落在了坐在最高处的少年皇帝身上,却没有人站起来说一句,皇帝的身体根本不适合喝酒。
王嬿坐在刘衎的下首,知道那沉重的衮服几乎要把他的身体压塌,看着他虚弱的手握着酒盅在不停地颤抖,不知道为什么忽然间就想起了很多年以前,在某个夏日的午后,看到的那只在蛛网上垂死挣扎的美丽蝴蝶。
王嬿款款地站起身来,走到了刘衎的身边,迎着满朝文武惊讶的目光,非常自然地把刘衎手中的酒盅拿了过来,恬静微笑道:“父亲,皇帝身体欠佳,此杯哀家代之。”说罢仰头一饮而尽。
酒盅放在案几上发出细微清脆的响声,王嬿本来就清丽的面容被酒气一激,两颊泛起红晕,就像是上了一层上好的胭脂。她看着台阶下不动声色的父亲,又看了看身旁双眼进发出难以形容的愉悦的刘衎,知道自己今天的选择没有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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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这杯酒不可能有毒,她父亲若是想要刘衎死,也绝不会用这样一种会落人话柄遭人垢病的笨方法。她父亲应该只是想要给妄想挣扎的刘衎一次警告,喝一杯酒,能让身体不好的刘衍痛苦辗转反侧几天,但他还必须要捏着鼻子忍着屈辱喝下去。得到了这次教训,刘衎应该就会乖乖地躺在寝殿里,不会再想着要出现在百官面前。
可是她帮他解了围,即使是冒着项撞她父亲的危险。她头一次表明了立场,在满朝文武的目光下。
王嬿垂眸勾唇自嘲一笑,他是她的父啊,她又怎么可能抛弃他?
宴会在一种诡异的气氛中结束了,回到寝殿的王嬿一边坐在铜镜前卸下头发上的发簪,一边思索着是不是应该贴告示寻天下名医?毕竞这宫中的太医令都保不准是父亲的手下,万一刘衎的病都是被误诊了……
关心则乱。
王嬿看着地上被摔碎的紫水晶雕花簪,头一次感觉到了仿徨的滋味。
忤逆父亲,尔真不孝矣。獬豸调侃的声音从软榻上传来,它分明没有出这寝殿半步,却像是什么都亲眼所见一般。
既是不孝,那岂不是她已非至善之人?可她为何还能看到獬豸?王嬿已经习惯把獬豸当成不存在,但还是忍不住在心中反驳了一下。
善恶并非那么容易区分。獬豸眨了眨那双黑色的眼瞳,幽幽地续道,一人之善,对他人也可为恶。
王嬿的心被狠狠地刺了一下,她忽然想起来,自家二哥和大哥先后都被父亲毫不留情地逼死,连自己的儿子都能铁石心肠……
就像是被诅咒了一般,獬豸的话语刚刚落下,就听到正殿那边传来了宫女们的惊呼。这种骚乱在未央宫已经是很常见了,定是刘衎又晕倒了。
只是,这回的声势看起来有些大,并且隐隐地传来宫女们的哭泣声。
仿佛已经有了某种预感,王嬿弯腰拾起地上碎裂成几段的紫水晶雕花簪,心如死灰。
元始五年十二月丙午日,刘衎因病复发,卒于未央宫,时年十五岁,谧号孝平皇帝。
王嬿心中的那朵名为爱情的花,在刚刚开了个花苞的时候,就无情地被命运所摧毁,迅速地破败化为灰烬。
她才十五岁就成为了太后,只是这次登上皇位的,并不是她的儿子,而是她父亲从刘姓宗室中选的一个两岁的孩童。
王嬿觉得自己应该庆幸,若是父亲之前便选择了少不更事的孩童当皇帝,那她也没有办法嫁给刘衎。虽然只有短短的三年时间,但她却觉得那是她这辈子过得最开心的三年。
尽管身份已经至高无上,但王嬿没有选择染指朝政。她知道她确实是有善心,但却也有自知之明。有时候有善心,并不一定代表自己做的善事对别人来说也是善事。獬豸那家伙挂在嘴边的那句话,并不是无的放矢。她冷眼看着自家父亲在隐忍了三年后,终于忍不住废掉了那个孩童皇帝,取而代之。
被愧疚的父亲封为黄皇室主,她紧闭了殿门,只留下几名宫女伺候,不再见任何人,过着幽闭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