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梦还清 七(2 / 2)
然而车没行驶几步,被他挟持的慕容修却突然轻笑了一声。
庞太师心中莫名腾起一种毛骨悚然的不好预感,不禁又将刀口逼近慕容修脖颈几寸,生生将他侧颈剌出一道深深的血痕。
“死到临头,你笑什么?!”
慕容修抬起眼皮,似笑非笑地看着眼前狼狈不已,气急败坏的庞太师。真是可笑,他堂堂天子,竟然就是被这样一个人影响着,亲手一步步逼死了自己心中最宝贵的那个人。
何其可笑,又何其悲哀!
慕容修继续呵呵大笑,这笑声让庞太师越来越心慌,只觉得浑身的汗毛都立起来,不好的预感重重地压在心头。
如果真的是玄甲军,他,真的能如此顺利地逃脱吗?
庞太师战战兢兢地回头望去。这一望,直接让他吓破了胆——重重黑骑中,竟不紧不慢走出一个令人胆寒的身影。
挺拔而矫健的身姿,大红披风迎面招展,一个带着狰狞的银色面具的男人高高跨坐于骏马之上,一把紫衫长弓已被男人稳稳拉开,锋利的箭头闪烁着寒光,瞄准了自己逃跑的方向。
是他!?他竟然还活着!!!???
“快跑!!”
庞太师吓地心胆欲裂,再也顾不得其他,只抓起马鞭重重一挥想要逃跑。然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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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手中的马鞭还未落下,脑后一阵利器破空之声就裹挟着逼人的寒气瞬间袭来。
战场上似乎一下变得很安静。诡异的安静。
没有了喊杀的声音。
没有了哭喊的声音。
也没有了兵器相交的声音。
一切都被这可怕的沉默笼罩着。
只有一声轻轻的——“咔擦”。
庞太师重重地倒栽下战车来,清晰地听见了自己颈椎骨断裂的声音。
天地倒转,万物都湮满了血红。庞太师胸口中箭,七窍流血,不敢置信地看着已纵马来到自己身前的男人。
“……真的……是你?”
然而他再也听不见任何回答,血红的双眼不甘地怒睁着,却再没了活人的气息、
慕容修慢慢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他刚才从马车上跳下,也受了不轻的伤,可是此时此刻,他却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痛苦,只一眼不眨地望着那端坐于马上的带着银面具的男人。
是他吗?
是那数千个日日夜夜,他为之心醉,为之心碎,为之痴狂,为之深愧的人吗?
鲜活的记忆瞬间冲破了阀门,飞快地在眼前闪过。是海棠树下的“与子同袍”的誓言,是大雪纷飞中的守护,是他云淡风轻的微笑,是他自始至终不改忠心的付出……亦是他无奈的背影,流血的颈项,和绝望的眼睛。
慕容修双目通红,喉咙哽咽,千万种情绪在胸口激荡,可张了张口,他却又说不出什么,只下意识地想要跑上前去,再好好地看一看他日思夜想的那个人。
可是慕容修刚跑了两步就停了下来,似乎生怕再靠近眼前的人影就会消散一样,他不再再上前,只仰头看着那骏马上的身影,很小心很小心地颤声问道:
“长清哥哥,是……你么?”
你是来救我么?你……不怪我么?
骏马上的银面男人微微低头,看向慕容修,一言不发。
半晌,他才伸手扣住了脸上的银面具,向上一掀。
面具下是一张俊朗非凡的脸,深邃英挺的五官,微微上翘的嘴角,额前汗湿微卷的碎发透出几分不羁潇洒。而一双眼眸如琥珀般晶莹,此刻正冷冰冰地,略带几分嘲讽地看着他。
慕容修浑身一震,后退几步,不敢置信地瞪圆了眼睛。
“赫连戎川?!怎么是你?”
“为何不能是我?”
赫连戎川冷笑一声,扬了扬手中的长弓:“若不是受人所托,加之那姓庞的狗贼,实在比你更不是东西,我第一个杀的,本应该是你!”
说完,一夹马肚转身欲走。
“受人所托?”
慕容修眼眸忽得亮了起来,他也不顾地上血流泥泞,赤脚连奔几步,猛地使出全力猛地扯住了赫连戎川的下摆衣角,激动地语无伦次:
“是不是长清叫你来救我的?他果然没死是不是?他在哪里?他在哪里?!”
慕容修心脏砰砰跳得激烈。他几乎已经确信,赫连戎川肯带着玄甲军来救他而不是杀他,定是受晏长清所托!
一股前所未有的巨大喜悦直冲脑海,慕容修浑身控制不住地颤栗着。
晏长清还活着,他还活着!!!
赫连戎川厌恶地皱紧了眉,垂眸用弯刀刀尖一挑,哧地一声割断了被慕容修攥住的衣角。
“别弄脏我的衣服。”
慕容修几乎将全身力气都用在扯那衣角上,现在力道一松,他猝不及防地摔在了地上,但是他立刻又爬起来,张开双臂拦在赫连戎川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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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
“长清他活过来了,他现在就在这里,是不是?!”
“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赫连戎川的眼眸中寒意更甚,努力克制着想劈刀就砍的冲动,喝道:
“是你活活逼死他的,纵使他现在活过来,站在你面前,你可有颜面去见他?!”
慕容修闻言一愣,仿佛被一盆冰水兜头泼下,霎时僵在了那里,只觉心中那个鲜血淋漓的那口子,似乎又被一双铁钩扒开了几寸,几乎不能呼吸了。
是啊,他长清是他亲手逼死的,那鲜红的血溅了自己满身,又慢慢由热转凉的感觉,至今想起仍让他痛彻心扉。回首数十年,他的长清哥哥何曾有一刻不忠心于他?不保护着他?
可是他慕容修呢?登基之日,他曾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暗自发誓要保护长清,可到头来他口口声声所说的保护,全变成了伤害晏长清的一把把利剑。
晏长清死后,他连那陵墓牌位都不敢再看一眼。现在,他又有何颜面再去见他,再去唤他一声哥哥?
他真是糊涂了。
慕容修苦笑着,长长叹了一口气,似乎心中所有的痴想和执念都在这一声长叹中消逝。
“……那么……请代我转告他一声‘抱歉’……终究是我未守诺言,对不起他。”
赫连戎川眼睛微眯,冷冷地瞧了慕容修一眼:
“也罢,算你识相。”说着手腕一扬,将一枚黑玉扔进慕容修手中。
冰凉剔透的黑玉,被雕成一只半卧的黑虎。正是玄甲军的兵符。
“转告你一声,玄甲军交接事宜已由向瑜负责。其他的,你看着办吧。”
赫连戎川漫不经心丢下一句,再不看慕容修一眼,转身一夹马肚,潇潇洒洒地向最远处连绵起伏的山坡而去。
慕容修将兵符紧紧贴在胸口,久久注视着那山坡上静立的一个小小的模糊的黑影,终是惨淡一笑。
他突然明白为何是赫连戎川来救他了。也许不仅仅是因为晏长清不想见他,更是因为,晏长清想让他欠赫连戎川一个恩情。
只要他一辈子都欠赫连戎川一个恩情,他就一辈子无法去伤害赫连戎川。
哥哥,你终究还是不愿信我了。
慕容修苦涩地笑着,默默转身,注视着脚下鲜血横流的战场,和身后密密匝匝数不清的百姓。
他知道自己所欠下的,应该用什么来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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哒哒的马蹄声脱离了战场,显得越发清脆悦耳。乘着风,伴着飘雪,马儿在夜色中撒开四蹄跑了一阵,终于在一处白雪皑皑的矮坡处停下。
溶溶的银白月色照亮了坡上的两棵落满雪的劲松。闪闪发光的小雪花轻盈飞舞,一人一马,正安静地立在树下。
“办妥咯!”
赫连戎川跳下马,脚步轻快地向那人走去,一边走,一边嘴里欠欠地道:
“你真不打算再去瞅瞅那小皇帝?啧啧啧,他哭得可伤心了。”
月色下,那人黑发如缎,双眸清冽,虽一言不发,优美的唇角却带着几分淡淡的笑意。
“别后悔啊,以后你若再想去见他,我可不应了。”
赫连戎川挑了挑眉,语气三分威胁三分打趣,十分流里流气。
晏长清终是无奈地摇了摇头,伸出手:
“走吧。”
赫连戎川与晏长清相视一笑,紧紧握住他的手,又在他脸颊上吧唧狠亲了一口:
“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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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史》:庆昭六年,当朝太师庞峥暗通北嵘,率五万叛军围困都城盛安三十九日。幸云麾将军晏长清率玄甲军三万、颍州府军二万救驾于阵前,斩敌九千,俘虏数万。
庆昭之乱后,宪宗皇帝痛定思痛,书罪己诏万字而昭告天下。后改年号为永清。宪宗励精图治,夜不罢卷,外固边疆,主和避战,内轻徭赋,与民休息。宪宗在位四十三年,天下殷富,城野无犬吠之警,黎庶无干戈之役。
故称:永清之治。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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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三嗣小天使的地雷!
【城野无犬吠之警,黎庶无干戈之役这一句化用史书里评价昭君出塞的原文(原谅我实在不会编文言文)数十年不兴战乱,天下太平,也是小皇帝对他哥哥的一种守护】
正文到这里就写完啦,三十多万字,从去年7月写到今年1月底,真是一把辛酸泪~
(当然还有甜甜番外近日奉送!)
感谢所有追到这一章的小天使,是你们的鼓励让我一直坚持下来,真的爱你们!
希望大家多多评论哟,另外,下篇我要写现代耽美啦,沙雕古穿今甜饼《天师,这不是妖怪》求预收!(不许笑我起的书名,哼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