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藏书家葬礼(1 / 2)
从这封口吻十分公事公办的信件,西列斯得知卡尔弗利教授是在11月7日,也就是昨天凌晨三点因病过世。
卡尔弗利教授身体原本就不是很好,今年拉米法城雨季漫长、冬季寒冷,于是他的身体迅速衰落下来,不久便憾然辞世。
在死前,他重新修订了自己的遗嘱。他将自己的爵位留给了妹妹的儿子,财产则分别平分给了兄弟姐妹,藏书则分成不同的部分,其中一部分就赠予了西列斯。
这一点大大出乎了西列斯的意料。
他与卡尔弗利教授只见过两次,尽管相处愉快,但不能说交情有多深厚。或许,卡尔弗利教授就只是需要一个年轻人来继承他的部分遗志。
这令西列斯不禁叹息起来。
卡尔弗利教授的葬礼定于周二下午进行,信封中同样附带了葬礼的邀请函。西列斯庆幸自己那个时间段有空。
贝克银行目前正在清点书单上的书籍。信封上指示说,西列斯可以在下周前往银行办理手续,就可以正式拥有那数量庞大的书籍。
总数是一百来本。信封中附赠了书单,西列斯看了几眼便发现其中有不少感兴趣的书籍。
他感激于卡尔弗利教授临终前的馈赠,也不禁思索起自己能否为卡尔弗利教授做什么。他一时半会儿没能想到什么,便将此事放在心中。
随后,他将卡尔弗利教授葬礼和继承遗产这两件事情,全都写到了自己的笔记本上。
明天是周一,他要备课周二上午有专选课,下午参加葬礼周三上午与格伦菲尔会面,下午有公选课周四上午与学徒会面,下午有公选课周五上午是专选课,下午是俱乐部活动时间
至于周末,那更不必说了,原本就已经安排好了。
掐指一算,他未来一周的日程已经满满当当。
洗澡的时候,西列斯不禁想到,尽管无烬之地足够危险,但是他在无烬之地的那两周时间,还真的算得上是放假了。
洗漱完,西列斯裹上厚重的外套,从柜子里拿出卡贝尔教授的手稿,然后坐到书桌后,静静地翻阅起来。
卡贝尔教授的手稿也十分拥有这位教授的疯劲,整体显得凌乱又脏兮兮的,封面摸上去有一种油腻的肉质感,让西列斯怀疑这可能是某种动物的皮制成的。
内里的纸张像是随意用针线缝在封面上一样,显得有些松垮,稍不注意就要散架。纸张还算考究,厚重典雅,但是已经泛黄变皱,想来已经使用了有一段时日了。
西列斯花费了一段时间翻阅其中的内容。由于他已经较为了解卡贝尔教授的生平经历,他阅读这份手稿的时候基本能读懂其中真意,但偶尔还是免不了感到艰涩。
那不仅仅是遣词造句上的,也是字里行间的潜文本造成的。卡贝尔教授显然了解一些西列斯并不知道的隐秘故事,因此他在写下这本手稿的时候,也带上了一种神经兮兮的乖张与谵妄。
抛开这种凌乱字迹、混活措辞带给人的不靠谱感,西列斯觉得自己应该重新审视一下卡贝尔教授的本质。他的确是一位文学史学者,并且称得上造诣颇丰。
隐藏在那些随手记下的字句背后的,是一种极为谨慎的、苛刻的,近乎疯狂的求真态度。
推动卡贝尔教授走上这条道路的,是他尚且年轻时候的一次见闻。
正如西列斯所知道的那样,卡贝尔教授家中从事倒卖文物的行当。即便在这个年代,这也是十分灰色的领域,并且受人鄙夷。
从卡贝尔教授的这份手稿中,西列斯没能看出他对于家中事业的态度。这份手稿是从年轻的卡贝尔求学开始写起的,前期的记载十分潦草且随意,只是记录了他在生活中遇到的一些重要的事情。
其中就提及了,年轻时候的卡贝尔曾经遇到了一个来自无烟之地的探险者。后者将自己探险得来的物品卖到卡贝尔家中的店铺。
在等待结账的时候,他与卡贝尔交流了两句。
手稿中,对于这一次的谈话,卡贝尔教授没有写得很明确。他只是用力地、重重地写下了这样一句话∶你这样年轻的孩子,肯定想要对真相追根究底吧
但是,我们是做不到的。这个世界是做不到的。我们是被阴影覆盖的信徒。
这句话令卡贝尔教授印象深刻。他在阴影这两个字之下划了许多条线。
不知道是因为年轻气盛,还是被这样拙劣的激将法刺激到了,总之,在那之后,卡贝尔教授就放弃了家中一本万利的倒卖行当,决定开始自己的求学生涯。
由于最初刺激他的这句话提及了阴影,卡贝尔教授不管是当学生还是之后毕业,他都始终在寻找与阴影相关的线索。
看得出来,他曾经有一段时间意图去研究阴影纪的文学,但是最终还是选择了放弃。他认为,这两个阴影是不一样的。
他也曾经试图通过家中的人脉去寻找那个年轻时候偶遇的探险者,但是却始终未有所得。他的家人们都知道他想要找到这个探险者,便劝说他,那人可能已经死在了危险的无烬之地。
这话并没有让卡贝尔教授放弃,反而令他对无烟之地越发着迷与狂热。
毕业之后,卡贝尔教授便一边继续寻找自己想要的线索,一边在家中帮忙。
他偶尔能得到一些来自无烬之地的手稿或者古老记载,这些都丰富了他的学识,也慢慢地莫名其妙地,将他的观念引入了另外一个极端。
不知道为什么,卡贝尔教授对阴影这个词有着极为深重的偏执。
在西列斯刚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他曾经得到过卡贝尔教授遗留下来的一张手稿。那上面的一个角落,就写满了阴影疯狂沉默这样的字眼儿。
在这份记录时间十分漫长的手稿上,卡贝尔教授也越来越经常地提及阴影这两个字。他仿佛将阴影拟人化了。那仿佛是一个幕后黑手、仿佛是一个人,仿佛是一位神。
或许正是因为这样,他才会关注胡德多卡。毕竟,胡德多卡的神位就是世界的阴影面。
在隐藏了无数秘密的无烟之地,人们传播着无数的流言蜚语,其中或真或假,却总能让信者愈发坚信,疑者愈发生疑。卡贝尔教授则是从一开始就对其中的某些部分深信不疑。
在四十多岁的时候,他又一次遇到了一位来自无烟之地的探险者。那大概是十多年前的事情。手稿中并没有详细记录这一次会面的过程与内容。
不管怎么说,他似乎知道了一些内情。他在手稿中振奋地写下,袍们果然是一体的超越时代的钢笔写下了超越时代的箴言这样的话。
正是因为这一次的会面提及了钢笔,七年之前,卡贝尔教授才会因为阿方索卡莱尔展示的那支钢笔而表现出如此疯狂、激烈的态度。
也正是因为那支钢笔的出现,卡贝尔教授才突然意识到,他已经闭门造车太久了。他需要将自己的发现、成果,公布出去。
他成为了拉米法大学的教授,并且在这个时候开始整理自己的研究成果。
这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发现,尽管他如此确信自己的理论是正确的、无误的,但是,他却没有直接的证据证明这一点。
他试着将写了一份较为简单的论文,将其投至拉米法城内的期刊出版社,却得来十分轻蔑的回复,这让他气愤地将这份论文烧毁,并且没对任何人说这事儿,只是将这事儿记录在自己的手稿上。
于是他开始寻找更多的证据。于是他与默文助教结识。于是他们开始寻找与胡德多卡陨落相关的资料。于是,他们前往无烟之地,并且最终殒命。
按照这份手稿的说法,卡贝尔教授与默文助教的确找到了那伙旧神追随者的据点,并且成功取信了后者。不过,他们当然也不可能真的加入到对方的大计划中。
因此,在旧神追随者打算带着贝兰神庙前往黑尔斯之家的时候,他们便顺手杀了卡贝尔教授与默文助教。
从这份手稿上的内容推测,卡贝尔教授恐怕对这样的结局早有预料。他甚至说,能够抵达这个地方,能够阅读这些资料,能够补全自己的理论,他就已经死而无憾了。
西列斯越是阅读这份手稿,就越是感到一种十分微妙的心情。
一方面,他对于卡贝尔教授近乎偏执,想要知道真相的研究心理有些许的认可但是另外一方面,他又觉得,卡贝尔教授似乎在窥视深渊的时候,自己也已经被深渊的黑暗所浸染。
因此到最后,他才能此坦然地迎接死亡。
或许对于彼时的卡贝尔教授来说,死亡已经不可避免。他自己对此也心知肚明。他越发地接近真相,但也被真相的阴霾笼罩。
抛开这种感叹不谈,西列斯更为重视的,自然是卡贝尔教授的理论。
或者说,他对于历史的真相的看法。
在这份手稿中,卡贝尔教授并没有明确写出自己的理论内容,不过从一些字里行间的倾向,以及卡贝尔教授对于阴影的推崇与忌惮,西列斯能大致理解卡贝尔教授的想法。
他似乎认为,胡德多卡被阴影吞噬了。而胡德多卡与梅纳瓦卡那次会面的结果,是两位神明都被阴影吞噬了。
这个结论看起来有一些异想天开,但是西列斯却不能如此简单地将其归结于卡贝尔教授的疯砂
问题就在于卡贝尔教授十多年前与那位神秘探险者的会面。
袍们果然是一体的。超越时代的钢笔写下了超越时代的箴言。
什十么是超越时代的箴言
可以说,卡贝尔教授完全是在这一次的会面之后,才彻底陷入了近乎无可救药的疯狂之中。
两位探险者。年轻时候遇到的那位,将卡贝尔推上了一条未知的路途年长时候遇到的那位,将卡贝尔推上了死路。
西列斯叹了一口气,将这份手稿合起。
阴影吞噬了胡德多卡和梅纳瓦卡。从某种角度来说,那倒是挺符合阴影纪之后,神明纷纷陨落的现状。但是,什么是阴影
一切又绕回了这个神秘纪元的名称。
西列斯突然想起,在上个学期期末的时候,凯洛格曾经给过他一份阴影纪神明相关资料的书单。之后他一直忙于其他事务,还没来得及仔细查看相关的书籍。
或许这事儿应该提上议程了。他想。
当然,是在他忙过这一周的事情之后。
他在笔记本上记了一笔,然后将卡贝尔教授的手稿放回柜子里。他意识到自己的小书房果真越来越不够用了,不由得头痛地叹了一口气。
好消息是,他可以把书放到男朋友那边坏消息是,他的男朋友似乎正蠢蠢欲动想与他同居这其实也算不上什么坏消息。
只是西列斯天性矜持内敛,又总是被习惯的力量绊住手脚。
他站起来,活动了一下手脚,注意着时间,发现已经将近十点了,便果断在洗漱之后躺上了床。冰冷的床铺让他有一种自己躺在冰窖里的感觉。
好在阿卡玛拉的力量仍旧庇佑着他,让他仍旧可以顺利地进入梦乡。
第二天早上起来,西列斯打了个喷嚏。他感到喉咙有些痛,便烧了些热水。喝了热水之后,他感到情况好多了,便没有在意此事。
琴多恰好在这个时候过来,他们便一起去吃早餐。
您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琴多说,注意保暖。
我已经注意了。西列斯低声说。
琴多想了片刻,便说∶您的公寓取暖还是不够方便。或许我们可以去买个取暖的火炉
明火取暖。西列斯心想。
谨慎的地球人觉得那真是太危险了。况且他的书房里有这么多纸质文档,稍微一个火星飞出去便可能对他的研究造成灭顶之灾。
他便说∶如果拉米法城下雪了,那或许我的确应该买一个火炉。不过,现在似乎还没有这个必要。
琴多看起来不甚赞同。
不过这个时候西列斯已经转移了话题。他提及了卡尔弗利教授的事情,以及昨天晚上阅读了卡贝尔教授手稿之后的收获。
琴多瞧了瞧西列斯,也只能暂且跳过这个问题。
他也因为卡尔弗利教授的遗产分配方式感到了些许惊异,他不禁说∶或许是因为这位教授认为,将这些书籍交给您,他才能够放心。
毕竟,其他人也未必如您一般喜欢阅读书籍、喜欢收藏书籍。
西列斯迟疑了一下,最后只是说∶或许吧。
或许真是这样。或许,只是西列斯出现在了卡尔弗利教授生命路途的最后一段。他在不经意间陪同他走了一段路,或许也是最后一段路。
想到那地下藏书室中,坐在轮椅上的孤独背影西列斯最终还是不禁叹了一口气。
聊到另外一位教授卡贝尔教授,这位叹息的想法也并未停歇,反而更加强烈了。
西列斯说∶我感到这世界,以及这世界的人们,被某种阴影覆盖着。并非真正存在的某种阴影,或者某个神明,而是无形的阴影。
在地球,即便人们对过往的历史与文学感到好奇,他们也可以详尽地并且安全地查阅过往的资料,不必担心文字中潜藏的污染与阴影。
但是在这个世界,情况却截然不同。卡贝尔教授在教学上不能说有多合格,但他在学者的道路上已经走了很远。
即便如此,他最终还是败给了自己的癫狂,被所有人认为是疯老头,然后死于一种他自认为坦然与无憾的黑暗之中。
西列斯却未必能够赞同他的无悔。
我十分赞同您的想法。琴多低声说,您可能不太了解我曾经接受过的教育神明仿佛是我的家族存在的唯一意义。
不,应该说,普拉亚家族存在的唯一意义,就是为了等待就旧神血裔的出现。
西列斯说∶这也不是不能理解。他顿了顿,又说,能理解,但是,并不认同。
琴多点了点头。他百无聊赖地摆弄着调羹,看起来已经吃饱了,但是仍旧耐心地等待着西列斯。他继续说∶所以,我现在也仍旧用一种十分平静的语气称呼李加迪亚。
我不能说就如同我的先祖一般那太古怪了,也令我无法接受。我的家族将这种血脉当成是一种荣幸,我却未必如此认为。
他讽刺般地笑了笑。
随后他又专注地望了望西列斯,又说∶当然,您是不一样的。
西列斯略微困惑地望着他。说真的,尽管琴多似乎是将他当成了信仰的神明,但是,西列斯也没什么实感。他觉得琴多的内心是矛盾的。
他宁愿琴多所说的神明与信徒,是指他们之间的恋情,而非真正意义上如同旧神与旧神追随者那样的关系。
为什么西列斯问。
您与旧神是不一样的,截然不同。这让我心甘情愿地信仰您的存在。琴多低声地笑了笑,另外,我也十分想与您
他几乎下意识舔了舔唇。
随后,他那双翠绿色的眼睛意味深长地望着西列斯,说∶我可不是真正虔诚的苦修士。我的信仰是带着私人情绪的。
私人情绪。西列斯低声重复了这个说法,不由得微微笑起来。他突然觉得自己挺喜欢这种说法的,至少琴多如此说的话。
琴多不满地说∶您就不能给点反应
哪儿的反应西列斯反问。
随后,他站起来,收拾了自己的餐盘。
琴多目瞪口呆地坐在那儿,怔怔地抬头望着西列斯,几乎反应不过来。隔了片刻,他不自在地咳了一声,故作镇定地说∶您想有什么反应都行。
球人在心中嘲笑他的不堪一击。
西列斯若无其事地说∶该走了。
琴多望着他那张冷淡的面容,心情突然急转直下,不禁愤愤地说∶您就吊我胃口吧总有一天
西列斯不禁笑了一声,伸手揪了揪他灰白色头发编成的辫子。他突然意识到这辫子给他带来了些许乐趣。好消息是,食堂里没什么人,他们又坐在角落,没人会注意到他们的一来一往。
所以西列斯说该回去了琴多。
好吧,好吧。琴多嘟囔着,然后他理直气壮地说,不过回去之后您得给我一个吻才行
为什么
补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