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1 / 2)
和泉园子与佃润一是在去年十月相遇的,地点就在她上班的公司附近。
园子任职于一家电子零件商的东京分公司。公司租下办公大楼的十楼与十一楼,大约有三百名员工。总公司虽位于爱知县,但若说公司真正的中枢是东京的分公司,其实也不算错。
园子隶属于业务部,部门约有五十人,其中女性包括园子在内有十三人,绝大多数都比她年轻。
午休时,园子都是单独去吃饭。同期进公司的同伴全辞职后,中午她就很少和别人一起用餐。以前公司的后进常来约她,但现在也不会了。她们也察觉到:和泉小姐好像比较喜欢一个人吃饭。当然,这样她们也可以不必费心与她周旋。
园子不想和后进一起吃饭,是因为双方对食物的喜好截然不同。她喜欢日式料理,就连早餐也多半是吃米饭,但小她几岁的那些后进却都偏爱西式料理。园子虽然也不讨厌,但每天吃会觉得腻。
她打算去吃荞麦面,因为她在距离公司走路十来分钟的地方,发现了一家好店。这家店的汤头清甜,她最喜欢他们的天妇罗荞麦面。来自爱知县的她,本来是乌龙面的支持者,但来到东京之后,也开始懂得荞麦面的美味。而且这家店新开不久,她还不曾在这里遇过熟面孔,这可能也是她经常光顾的原因。吃饭时还要满脸堆笑,这种事最痛苦了。
园子一转进荞麦面店所在的小路,便看到有个青年在路边卖画。其实这青年只是坐在一张折叠椅上看杂志而已。十几张画没有裱框,画布就这么靠着后面大楼的墙壁放着。不懂画的园子也知道这些画是属于油画类。
青年看起来年纪比园子小,大约二十四、五岁吧。穿着合成皮制的黑色运动夹克与双膝有破洞的牛仔裤,夹克里面是T恤。脸色不怎么好,像早期玩音乐的人一样,非常削瘦。即使园子停下脚步,他也没有把埋在杂志里的脸抬起来的意思。
园子把那十几张画看了一遍。放在正中央的一幅画吸引了她,原因其实很简单,因为画的是她喜欢的小猫咪。至于画得好不好,她一点都不懂。
看了一阵子画,再看向青年,不知何时他也抬起头来看着她。削瘦的下巴上留着胡渣。表情虽然忧郁,但她却在那双眼里看到纯真。这位女客人也许喜欢我的画──那双眼睛怀着这样的想法和期待。
园子心想,就回应一下他的期待吧。用不着大费周章,只要问他这个多少钱,这样一句话就够了。
但是正当她要开口,有个人进入她的视线。
啊,和泉小姐。那个人大声叫道。
他是园子的上司井出股长。井出双手插在长裤口袋里走了过来。他本来就头大身短,这样看起来身材更加短小。
你在这里干嘛?他一面问,视线一面在园子和她身旁的画来回扫视。
我正想去那边的荞麦面店。她回答。
哦,原来你也知道那家店啊。有人跟我说那里不错,我也正打算过去。
这样啊。园子在脸上堆起笑容,心想这下又少了一家可以去的店了。
井出迈出脚步,园子也不得不跟上去。回头看青年,他的视线已经又回到杂志上了。他一定也把她当成那种只看不买的客人,这让园子觉得有点遗憾。
你对画有兴趣?井出问。
没有,也说不上有兴趣,只是觉得其中有一张画还不错,停下来看看已。
说完后她心想:我为甚么要找藉口?
井出对她的回答似乎没有任何想法,只点了一下头便说:
不过,真不知道那种人到底有甚么打算。
那种人?
就是那个卖画的年轻人啊。我看他八成是甚么美术大学毕业的,因为这阵子不景气找不到工作,才在那里卖画。不过他那样行吗?真想问问他对将来到底是怎么想的。
大概是想靠画画维生吧。
园子的回答让井出苦笑。
能够靠画画过日子的人,只不过那么一撮而已。不,应该说一小撮才对。明知道这样竟然还要继续下去,真叫人怀疑他们是不是脑袋有问题。年纪轻轻却不事生产,想当艺术家的人多少是在逃避现实。
园子并没有附和上司,心中暗骂:你根本完全不懂艺术,还真敢说,并对自己竟然要和这种人一起吃中饭暗自叹息。
她在荞麦面店吃了鸭肉荞麦面,因为井出先点了她原本想点的天妇罗荞麦面。
井出边吸鼻水边吃天妇罗荞麦面,还一边和园子闲聊着。话题都围绕在结婚上。这个股长似乎认为自己有年近三十却还未婚的女部下,是一件丢脸的事。
工作当然很好,但是我们做人呐,养儿育女也很重要。
才不过吃一碗天妇罗荞麦面的工夫,这句话井出就重复了三次。园子不断陪笑,完全食不知味。
园子的公司是下午五点二十分下班,但因为今天要加班,她离开公司时已经超过七点了。她原先一如往常地朝车站方向走,忽然想起一件事,在中途转进叉路。就是她中午去荞麦面店的路。
可能已经不在了──她带着这种想法走到了青年卖画的地方。他还在,但好像已经收摊了,正在收拾画作。
园子慢慢靠过去。他正在将画布收进两个大包包内。园子没看到那幅小猫咪的画,大概已经收起来了。
青年发觉有人来了而回过头,瞬间大感意外地张大眼,但并未停下手边的工作。
园子做了一个小小的深呼吸,下定决心地说:
那张猫咪的画卖掉了吗?
青年停止动作。但他甚么都没说,接着手又动了起来。
正当园子以为对方不想理她的时候,青年从其中一个包包里拿出一张画布。就是猫咪的画。
我的画从来没有卖出去过。他把画递给园子时这么说。态度虽然直接,但那口吻听起来却有几分腼覥。
园子再度观赏那幅画。不知是否是路灯的关系,那幅画与中午时有点不同。画中主角是一只茶色的猫咪,正抬着一只脚在舔自己的大腿内侧。猫咪为了不翻倒而用另一只前脚勉力支撑着的模样,莫名地惹人爱怜。她不禁莞尔。
她从画里抬起头,正好与他四目相接。
这个多少钱?她问了中午错过机会没开口问的话。
结果他思索般沉默一会儿,一样很直接地说:
不用了,送你。
这意外的回答令园子睁大眼睛。
为甚么?这样不好吧。
没关系。你看着这张画笑了,这样就够了。
园子看看青年,然后视线落到画上,又抬眼看他。
是吗?
我画这张画的时候就想,希望能把这张画送给看了之后微笑的人。说完,他从包包里取出一个白色的大袋子。用这个装吧。
真的可以吗?
嗯。
谢谢,那我就收下了。
青年笑着点头,然后把所有的画分别装进两个包包里,一个挂在左肩上,另一个右手提着站起来。这期间园子一直站在旁边,她想找机会说一句话。
那个,她鼓起勇气说,你饿不饿?
他以夸张的动作压着肚子。饿死了。
那要不要去吃点东西?我请客,算是画的谢礼。
那幅画的价值不到一碗拉面的钱。
可是我又不会画画。
你不会画,但你有更有用的才能,不然怎么可以去那家荞麦面店吃中饭。他说完,指指园子中午去的荞麦面店。
讨厌,你看到了?
那家店满贵的。有一次我饿了想进去,看到价钱就算了。
那么我请你吃荞麦面?
听她这么说,他想了想,说:
我想吃义大利面。
没问题,我知道一家不错的店。园子回答,庆幸自己以前曾陪后进去过义大利餐厅。
※※※
两人隔着铺了白底格纹桌布的餐桌相对而坐。
菜单几乎是园子决定的。她点了海鲜类的前菜,主菜则选了闷煎鲈鱼。问青年他喝不喝葡萄酒,他略加思索后,说夏布利。园子没想到他会说出品名,相当惊讶。
青年说他叫佃润一。正如井出股长推测,他果真没有正职,但原因则和井出所猜的不同。他说是想有充足的时间画画才没去找工作,目前在大学学长开的设计事务所帮忙,赚取生活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