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初雪(1 / 2)
咖啡师在狂奔。
狂奔到胸口被风撞出一个洞,寒风灌进来,横冲直撞,唤醒他身体里的魂,让他想起来一周前他本不是一个咖啡师。
他是一个职业投诉师。主营业务就是与小企业对接,专门投诉他们的竞争对手,偶尔也会接私人业务。
这份新兴的职业收入不错,前景远大,他本以为找到了自己的事业,可以一直做下去。
结果最近行业不景气,业务量急剧下降。
自从做完“小马煎饼”的业务,过去一个多月了,他还没有新的工作。
他去拜访“小马煎饼”。
“老板。发财啊。”
“发财。”小马哥虽然面相是个大叔,但对话总是高度凝练和江湖气的。稀疏的胡渣和身前系的碎花围裙都挡不住那寂寞的烦忧,好像烟花过后夜空无言的沉默。
“老板。最近有生意不?关照一下小弟呗。大娘水饺、好多肉都投诉过了,不是还有金针菇火锅吗?我可以投诉他们——”
“不用了。”小马哥舀出面浆,浇在锅上,锅滋滋地叫,蒸汽遮住了他的脸。
“不用了?为什么?”咖啡师的心在痛,像在追问出轨的老婆三个儿子到底哪个才是他亲生的,至少有一个也好。
“为什么?”小马哥的手停下来,看向远方,一阵风吹过,蒸汽散去,小马哥坚毅的面庞上流动着一片令人颤栗而浩然的正义光辉,他说:“一个正直的男人不靠打击对手来抬高自己。”
咖啡师满面羞惭,离开小马煎饼,随即掩面飞奔。
小马哥的话让他明白了一点:随着一个片区的个体经营者道德水平的快速提高,投诉业务的价值就会跟着大幅贬值。
他要考虑转行了。
那一夜,他抬头看天上的月亮,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他在思考未来。
可除了蚊子,时不时还有人过来打扰他。
“兄弟,能让一下吗?”
“没看到我在思考问题吗?”
“可这里是大家的公园,又不是你一个人用。让一下吧。我和我老婆结婚七年了,已经倦怠了。”
“你和你老婆倦怠关我屁事?”
“我和我老婆想在深夜的时候,在无人的公园里一边坐秋千一边看月亮,怎么就不关你的事?懂不懂公共礼仪?”
咖啡师不懂,但那人和他老婆有两个人,他打不过,只好不甘心地转移到一旁的长椅上,继续思考。
思考到一半,又有人拍他。
他很烦,头也不回,问:“结婚几年了?”
那人没回答。
他坐起来,一个戴着帽子的男人站在他面前,背着光,帽檐压得很低,很神秘的样子。
神秘男问他:“没事做?”
他点头。
神秘男掏出一叠东西甩他身上,他拣起来看,是一千块现金。
他犹豫了一下,咬牙拒绝:“我不是那种人。”
神秘男摇头:“你就是那种人。我要你办件事。”
神秘男的要求很简单,第二天夜里,找到一个女人,把她的脸打肿就好。事成之后,拍照片发给他,他会把尾款结了。
“只用打肿?”
“对。”
“尾款多少?”
“一万。”
“好。成交。”
“记住。从头到尾,我不认识你,你也不认识我。”
“好的。陈船船舶设备有限公司的采购主管陈古。”
神秘男吃了一惊,“你——你怎么知道我是陈古?”
咖啡师指指神秘男脖子上挂的工牌。
神秘男扯下工牌,压低帽檐,强调:“总之,我不是陈古。”
咖啡师打个哈欠:“嗯,是,你不是陈古。”
神秘男:“我也绝对不是因为孟圆圆在会议上批评我采购的零件质量不过关,让我难堪,才想打击报复她的。”
咖啡师点头:“是是是,绝对不是打击报复。”
神秘男离去,边上七年之痒的夫妻还在看月亮,而他,似乎找到了新的希望。
然而很快,希望就变成了绝望,化成了小巷子里的哀嚎。
他跟上了孟圆圆,快活地吹起口哨,瞅准机会,要把她的脸打肿,谁想到她手里有武器。
要不是盯着她从面包店里出来,他怎么也想不到一根法棍能做的像钢棍。
他的头满是包,脸也肿了,孟圆圆逃了。
剩下的尾款拿不到,他很不甘心。
出于侥幸心理,他在小巷子里找好角度,给自己的脸拍了张特写放大的照片,传给陈古。
陈古马上发来信息:打死人了?!!!!
一串的感叹号,看不出是震惊还是开心。
他委屈地打字:“嗯,差点打死。”
陈古回复:“你疯了!我不认识你!”
然后就没了下文。
委屈化成了伤心,他靠在墙上,轻轻触碰伤口,脸上就像过了电般抽搐起来,他呜呜地哭,不知道一千块够不够自己的医药费。
伤心过后,他又愤怒起来。
他的惨状是谁造成的?
是莫名其妙突然拔高自身道德水准的小马哥?
还是劝他善良让开秋千的七年之痒老夫妻?
还是从不认识他也绝不是打击报复的陈古?
还是手持凶器大杀四方的孟圆圆?
还是把食品做成凶器的面包店?
这里有很多人他惹不起,很多事他做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