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海边(1 / 2)
乌哩哩穿着白色软毛拖鞋,抱着一根法棍,躺在沙滩椅上。
他戴了一副大墨镜,遮住至少一半的脸,也顺便掩盖住脸上的伤。
他躺在这里不是为了晒太阳,而是为了邂逅一个人。
张名的大儿子张校。
张名在知道他其实是个私家侦探后,就拿高尔夫杆“拜托”他一件事:查清楚张校最近接触过的男人。
乌哩哩本想拒绝的,第一个客户的活还没忙完,就接第二个,有违他的职业道德,可看到张名手中沾满血的高尔夫球杆,他爽快答应了。
张名还把自己的软毛拖鞋送给他,给他提供了一个信息。张校这几天都在前男友海鲜锅餐厅门前的沙滩上。
于是乌哩哩来了。
还带了根法棍,作为一个私家侦探,常常需要等待目标的出现,法棍是最方便的充饥食品,比方便面还好。
乌哩哩一边啃着法棍,一边观察沙滩上的人。
今天天气晴朗,风力刚好,海浪温柔,沙滩上有很多靓女,嬉笑着跑来跑去,玩玩沙子,泼泼海浪,乌哩哩的视线被吸引过去好久,直到边上的沙滩椅发出咯吱的响声,他才醒觉有人过来。
那人看起来很眼熟的样子,好像昨晚刚刚在哪里见过,又像是只在公共厕所蹲坑时擦身而过仅有一面之缘的人。
那人流着泪,躺在他右手边的沙滩椅上,默默看海,好像要让海浪抚平内心伤痛。
乌哩哩借着墨镜的遮挡,暗暗观察那个人,突然唉呦一声叫出来,咬法棍咬到碎牙了。
那人扭头来看,乌哩哩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和着血往下吞。
牙疼,法棍是啃不下去了,就这样干躺着,气氛有些尴尬,乌哩哩随意问一句:“晒太阳啊?”
“嗯,阳光免费。”那人的话透着深深的无力感,好像因为付不起开房费被女朋友甩了的废人,脸上犹带泪痕。
乌哩哩越发肯定这是个伤心人。他体谅这个男人。如今这世道,除了阳光和空气,还剩下什么是免费的吗?爱情吗?
他转移话题,问:“那个前男友海鲜锅餐厅到底卖什么的?前男友还是海鲜锅?”
那人又开始流泪,说:“卖海鲜锅的。我推荐海带、豆腐皮、粉丝的自助海鲜锅。”
“为什么?”
“便宜。”
乌哩哩问不下去了。这是个被物质击倒爱情的男人,被无情现实击溃梦想的男人,被金钱价值击碎三观的男人,现在的他想必看任何东西都在心底暗暗计算它的价值,身体里已经容不下任何跟钱无关的东西了。
乌哩哩不再说话,默默抱着啃到一半的法棍,像抱着一把残剑的盲剑客。
那人静静躺了一会儿,就起身走了。
走的那么安静,就像阳光下的初雪。
乌哩哩被太阳晒得有点口渴,更加后悔只带了法棍出来,没有喝的,法棍真的很难下咽。
而且等了这么久,张校还没出现。
难道张名的情报有误?
乌哩哩正打算找个地方避避太阳,或者干脆订一个海景房,在酒店里舒舒服服地等待张校,他左手边的沙滩椅上躺下来一个人。
那人也在流泪。
乌哩哩差点要起身查看一下自己的沙滩椅,这里的椅子怕不是中了什么邪恶的诅咒,躺了就哭,怎么回事?
那人长得很像张校,乌哩哩白激动了一会儿,还以为终于等到了目标。再一细看,才发现只是眉眼相似而已,嘴巴略大一些,脸也偏瘦,没有照片里那种“年轻有为,自律上进”的气质。
乌哩哩看那人默默流泪看了很久,终于忍不住问他:“你为什么哭?”
那人盯着海看,没有扭头,说:“本来我在家里就能看到海的。”
“然后呢?”
那人扭过头,看乌哩哩,也看乌哩哩怀里的法棍,说:“然后再也看不到了。”
乌哩哩:“哦。”
这个人跟上一个人不一样。他的悲伤乌哩哩理解不了。在家里看海,和在沙滩上看海,有什么区别?值得哭吗?好深奥。
乌哩哩没再问下去,那人却打开了话闸,硬要跟乌哩哩分享自己的悲伤。
“以前我最喜欢约一帮朋友来我家聚会。桌子上摆好海鲜锅,水沸起来咕咕地叫,天花板上贮满了蒸汽,朋友们在打闹,开玩笑,男男女女各自寻着理想的对象,在这片纷乱热闹中,只有我才是最冷静的那个魔法师。我站在窗边,唰的一下拉开窗帘,像扬帆起航的船长,大海一下子占满整个窗户的视野,引起所有朋友的惊呼。那种第一次在家里看到海的惊愕,是所有惊愕中最纯净最高尚的感受。开窗见海后,我们笑,我们闹,我们沸腾滚烫的心情也跟着蒸汽升到天花板,满溢出去,乘着海风,向天与海的尽头奔驰……”
乌哩哩感受到了。他问:“那你为什么现在看不到海了呢?”
那人扭头回去看前男友海鲜锅餐厅,反问乌哩哩:“你想不想去那家餐厅吃海鲜锅呢?”
虽然问题很跳跃,但乌哩哩还是认真回答:“当然想。”
那人用力捶了一下沙滩椅,好像在发泄挫败感。
他又问:“那你进去了,想吃什么呢?”
乌哩哩答:“海带、豆腐皮、粉丝的自助海鲜锅。”
那人失控了,跳起来,冲着大海大吼大叫,说一些什么我亲手失去的东西一定会亲手挣回来之类的励志鸡汤,然后跑了。
乌哩哩有些失落,要不是自己脚瘸,真想追上去问一下,这人长的这么像张校,说不定是张校同父异母的兄弟呢。
就这样一直躺到天黑,乌哩哩还是没等到张校。法棍都凉了,这样等下去不是办法,他决定先去前男友海鲜锅餐厅楼上的酒店住一晚上,明天一早再过来等。
订好了房间,乌哩哩去坐电梯,等电梯的时候,一个男人扶着一个人过来。
刚开始他不在意,只是盯着显示屏上的楼层数字,想着入住后,就到楼下的餐厅把晚餐券用了。
身边的男人说:“好好的,你为什么要吃三文鱼呢?那么多你吃得了吗?”
被他扶着的那个人低着头捂着肚子说:“不行。那里至少有一半的罐头是搅成肉酱的三文鱼罐头,我不吃,怎么能尝出哪份是无尾三文鱼做的?”
这时电梯到了,乌哩哩一瘸一拐地进去,还贴心地帮那两个男人按住电梯。
那两个男人进电梯,乌哩哩这才认出扶人的那个居然就是白天在沙滩椅上流泪的那个人。
他恍然大悟。原来是因为爱情啊。
他按了三楼,扶人的男人按了二楼。
男人说:“就算只有一半,也有五千份,你一个人吃得了吗?”
捂肚子的男人说:“只有我才能尝出来,吃不了也要吃。呃——哇——”
捂肚子的男人要吐,乌哩哩赶忙捂鼻子缩在角落里,一脸惊恐,还好这时电梯门开了,二楼到了。
流泪男赶紧扶捂肚子男出去,还跟乌哩哩说不好意思。
电梯门合拢,乌哩哩如释重负。
这时流泪男在门外感慨:“一个正直的男人就算吃到吐也从不反悔。”
乌哩哩一愣,这口气好像在哪听过?
他刚要按开门,电梯门已经合上,厢体一晃,继续上升。
到了3楼,他把刚才那件事放在一边,先拿房卡进了301号房,略微收拾了一下,再打开窗帘,发现对面就是一幢二层别墅,二楼的灯亮着,里面有人走来走去。
只是3楼的视角太高,看不太清,要是在2楼的话,刚好与别墅二楼平齐,能看得更清一点。
作为一个私家侦探,乌哩哩本能地计算出偷窥的最好角度和位置。然后拉上窗帘,带上房卡,下楼去吃晚饭。
进前男友海鲜锅餐厅前,他已经戴了一天的墨镜,本以为可以摘下来了,结果刚一进门,里面耀眼的灯光,和齐唰唰扭头盯着他看的女顾客们,一下子就把他的鸡皮疙瘩逼了出来,差点让他以为走错了地方进了女澡堂。
还好他在角落里看到了一个男人,又快速扫了一眼菜单上的名字,这才确认自己没有走错。
不过被这么多女人盯着,还是头一遭。
乌哩哩重新戴好墨镜,挑了个靠门的位置坐下,准备情况不对随时逃跑。
他一坐下,店里的女人们又恢复了吵闹,挤到柜台跟一个大叔服务员报菜单。
“知心暖男暖到别人被窝里去被我一顿猛削套餐。”
“暗恋男神在女厕所跟我告白套餐。”
可能是厌烦了女人的缘故,大叔拨开人群,朝角落里的那个男人走去,问:“你要吃什么?”
那个男人抬起头,十分拘束,好像要跟别人坦白自己用哪根手指挖鼻孔一样局促不安。
乌哩哩惊讶地发现这个男人长得也很像张校,就是嘴巴小了点,脸胖了些,多了些少年感。
怎么回事?难道又是张校同父异母的兄弟?还是说这个海边小镇有个不为外人所知的邪恶家族……
长得像张校的男人说:“我、我是来兼职的。”
大叔很顺畅地接下去:“有无相关从业经验?”
男人说:“有!长期开豪车从婚庆公司拉伴娘,了解女人心理,口才一级。”
大叔说:“马上上岗。”
两个男人的手握在一起。
大叔走到乌哩哩身前,问他是来兼职还是吃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