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大梦将歇（2 / 2）
清羽心中生出一丝恐慌，竟提起脚，就欲要踏上眼前这条长不可见的孤寂诡路——
就在少年提起的脚步刚要落下之时，一道真切的声音猛地驱散了这重重迷障，清楚地在他耳边响起：“清羽，醒醒！清羽，快醒过来啊！”
少年蓦然睁开眼，眼前是一双大海般清澈灵动的眼睛，正微带焦急之色地看着他，少女身后，朦胧的月色如水一般流淌下来。
清羽猛地从地上坐起来，这才发现自己竟是陷入了一场梦。
他惊魂未定地双手撑地坐在地上，额头上还有着沁出的细汗，那不远处的梦魔手上握着一团迷雾似的光华，看着那醒来的少年，冲他微微一笑道：“看来，你的梦不如我预想的美妙啊。”
清羽抬头，这才发现，那梦魔身旁还站着一个挽着拂尘的道人，清羽一见这道人，当即就惊喜地喊出了声：“玉隐子真人！”
不怪他如此欣喜，这玉隐子真人不仅是他师父道友，还是一名散仙，虽是散仙，但也是货真价实入了仙籍的得道真人，眼下，在这魔头当前的鬼地方，突然看到一位认识的仙人，怎不叫清羽喜出望外！
那玉隐子真人一袭云鹤羽衣，拂尘如雪，鬓染微霜，容颜不老，见了清羽，深潭般的双目抬起，两束目光落在他身上，淡淡道：“你师父已经知道你偷偷下山了，现正在天际山上等你，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速速离去吧。”
清羽一愣，刚从重重幻梦中醒过来的少年大脑一时还有些混乱不清。
但少年下一瞬就马上反应过来，什么，师父已经回山了？
这不代表着现在就只等着回去揍他？！
清羽当即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急切地向玉隐子真人问道：“多谢真人，敢问真人，家师先前可是与真人同在一处？”
如果师父跟玉隐子真人在一处，那怎么现在只玉隐子真人在这儿师父却回了天际山呢？若不在一处，那玉隐子真人又是怎么知道他偷偷跑下山被梦魔困在了这儿呢？
“梦墟镇乃是一方幻镇，十里幻境之侧，便是雾敛山，小子，今日是你好运，但你这般不尊命数知劫不避，当真不怕大难压身？”
玉隐子真人目光清霜闪电一般射来，落在清羽身上宛有实质一般。
雾敛山是玉隐子真人隐居的一方灵山，清羽只从师父口中听过却从未亲身到访，没想到今日就阴差阳错地来到了附近，看来那猫妖的转界符还真是将他们转的够远……
清羽被这前辈真人的目光给盯得心虚，当下只得冲玉真人露出一个尴尬的笑。
他倒不怕大难压身，就怕师父知道了他不听话偷跑下山进而怒发冲冠打断他的腿，这样说来，所谓的劫数可能确实是他自找的。
玉隐子真人一看就知这十几岁的少年胆大包天压根儿就不信什么命中劫数，也罢，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是非因由，皆是自找，由他去吧。
玉隐子一挥拂尘，就将这两个狗胆包天入魔墟的小年轻送了出去，真人一转头，看着那正低头观察着手中少年梦境的梦魔，寒潭双眸略微现出一点儿不详意味，微声道：“这么久了，你当真要一直在这里等下去？”
那梦魔也不抬头，琉璃色的眸子只注视着手里的那团光华梦境，淡淡道：“对我来说，只要梦境存在，哪里都一样。”
玉隐子真人见他一如既往的自欺欺人，清眉微皱，一揽拂尘，道：“他早已离开多时，不会再回来了，你的梦，该醒了。”
梦魔听言，握着清羽梦境的手微微一顿，琉璃色眸子垂下，面无表情道：“他会回来的，他的躯壳一直在这儿。”
玉隐子真人再叹这邻魔的冥顽不灵，微微摇头：“躯壳又算的了什么，百年一过，不过尘土黄沙一捧，若他早已投胎转世，那新皮囊如今都不知换了几副了。”
那梦魇之魔默然，手中的梦境骤如一团流萤之火飞入他身后乌黑一片的睡镇，一石激起千层浪，无数闪光梦境骤然惊起，身披月色的梦魔立于梦墟镇之前，身后是无数冉冉升起的泡沫幻梦，他望着玉隐子真人，琉璃一般的双眸中是明知而为的执迷：
“浮生若梦，我愿大梦不醒。”
说完，就化作一束流光，投进了那无数幻梦之中。
玉隐子真人微微摇首，见状也不再多管，灵风一起便不见了身影。
浮生若梦，梦载浮生，传言，梦魔乃是万场幻梦中历梦而生的存在，无色无相无心无性，生来便有致幻、回溯、预知的强大力量，梦魔所在之地，称之为梦墟，于尘世不得圆满者皆可前往梦墟，求一场长久幻梦。
来求见梦魔者大多是此生执迷不得实现甚至下辈子下下辈子都无望之人，他给这些执念颇深之人造了一场又一场的幻梦，让他们在这些幻境中一尝夙愿自甘沉湎，梦魔依梦为生，以梦为食，对他而言，梦境为尘世的倒影，真实与虚幻相映相生，尘世的存在与梦中的幻影并无分别。
可是后来，有一个并非求圆满的人来找他，那人清眸含笑，洒脱无求，寻他，不过是因为遭遇漫天追杀实在走投无路，想要进他的梦中一躲，梦魔第一次听见这样的要求，月光般无痕的心境首次漾出好奇的波动，他答应了。
后来，这人舍了躯壳，藏身于他的三千幻梦之中，梦魔同他一起看了一场又一场的红尘奇梦，幻世之中待久了，就连梦魔自己也分不清眼前的一切到底是真实还是虚幻了，不过真实也好，虚幻也罢，他不在意，谁说做梦不好，在梦里能得到梦外渴求的一切，哪里不好了呢？
梦魔看着那人的侧脸，觉着自己的这些幻梦实在是太好了。
可是，后来，那人想要走了，说躲进幻梦不过为一时避难，但现在是到了他回归梦外真实世界的时候了，梦魔不解，从来没有人进入他的梦境还会想要离开，梦魔许诺给他制造一个独属于他，与外边世界一般无二但又完全依他心意变化的至臻梦境，但那人只是笑着摇摇头，说梦终究是梦，再美再好的梦总有一天也是要醒，因为梦终究是假的。
梦魔不相信，他梦墟里那么多人已经彻底舍了躯壳沉浸在了他给的幻梦里，他魔力通天，只要他说，他就能依照他的记忆在梦里给他造出一切，即使是已经消逝的旧人。
可那人只是笑着摇头，梦魔不愿，用了毕生所力给他造了一轮又一轮的梦境想将他困住让他留下，可是无论他造出的梦境有多真实，那人总是能识破，到了最后，三千梦倒，梦墟崩塌，那人终究还是离开了他的梦。
后来，梦魔带着那个人舍弃的躯壳出了梦墟，找到了那个人梦里出现过最多的地方，原地建了一个梦墟镇，从此守在此处等在此处，做着那个永远不会实现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