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少年不识(2 / 2)
洛子焉想起那双永远冷如寒星的眼眸。
可是他不能像无视其他人那样无视他师父。
“三师伯怎么这样……”温灵盏替他愤愤不平,“脑子里的念头也能当真吗?就是你真的哪里做错了或是想错了,那也要好好跟你说让你改正嘛,怎么,怎么可以因为这个就如此轻易的处罚你呢?”
温灵盏看着他脖子上的那些伤口,秀眉皱得紧紧的,那得多疼啊。
“可是我改不了。”少年黑眸如墨,漠然回应道。
他从来没觉得自己的想法哪里有错,又如何能有改过之心,而他一日不认错不悔改,师父就会这样罚他一日,可是他就是改不了,所以也只能戴着这道禁枷一日一日这样耗下去。
至于能耗到哪一天,是师父妥协还是他戴着这道枷锁直接死掉,谁又知道呢?
漆黑不见底的桃花眸掠过一丝刻骨嘲意。
徐徐夜风绕过他脖颈,带给他丝丝凉意,他脖子上的斑驳血迹已经擦净,身旁少女开始给他上药。
洛子焉从心底深重怨恨与复杂情绪中清醒过来,然后不由得瞥向眼前给他上药的陌生少女。
她看上去跟自己差不多大,估摸也就十五六岁,他视线里那条被风吹动着裙摆的鹅黄长裙叫他想起山脚溪边那些毛绒绒的鸭子,而刚好垂在他眼前的两条细辫,又叫他想起春天那些烦人的柳丝。
那些柳丝总是会不知不觉拂在他脸上或扫过他后脖颈,又碍眼又惹人烦,就好像眼前这两条晃来晃去的辫子一样。
“你不怕我吗?”少年清冽又低沉的声音蓦然在耳边响起。
正在给他每道伤口一点点小心敷药的温灵盏再次愣住,“怕你?”她满头雾水,抬头瞅他:“我为什么要怕你啊?”
怕他因为她下手太重弄疼他而打她啊?
温灵盏睁眸不解。
洛子焉瞥着她:“你难道没听说过我的恶名?”
正常的剑门弟子,不应该一看到他转头就跑么?
怎么她反而还敢来拉扯他的衣裳同他说话?
“什么恶名?”温灵盏一脸懵的看着他。
含幽堂总是很忙,她平日里又要帮师父的忙又要时不时照看发病的师姐,还要背经、刻符、学法、练剑,哪还有什么时间打听别的弟子名声如何?
洛子焉眼神怪异地望着她。
“啊!我想起来了!”温灵盏终于记起曾几何时大白小白师兄好像是叮嘱过她,叫她见着这位洛师兄就跑来着,原因是……他喜欢拔毛?
温灵盏一愣,随即拿着药瓶退后一步,再低头从上到下仔仔细细的打量着自己,随后才犹疑地看着他:“我没毛啊?”
洛子焉:“……”
温灵盏突然想到什么,退后一步握住自己胸前的小辫子惊悚道:“你不是要拔我头发吧?”
那可是万万不能的!
坐在潭边的少年直直的看着她,突然就笑了起来,他本就生得极好,那张秀逸绝伦的面容盛开在白色的月光里,漂亮宛转的桃花眼灿然若星辰,少年清冽的笑声夹杂着他身后山隙泉水汨汨流入小潭的水声,说不出的悦耳动听。
“哈哈哈……”
少年整个人笑得前仰后合,清朗的笑声在夜色中完全不加掩饰,温灵盏站在他面前,一脸不知所措。
他怎么了?为什么突然笑成这样?
洛子焉止住笑,抬眸看她,眉眼唇角还含着未消散的笑意,他弯眸看着对面一脸懵的少女,道:“你过来,我不拔你头发。”
温灵盏半信半疑的看着他,少年微微眯眼,道:“你不是说要帮我上药吗?怎么,又不作数了?”
他故意仰起头露出那截伤痕累累的脖颈。
温灵盏捏着药瓶,大大的圆眸眨几下,还是移步过去了,药确实没敷完,她身为含幽堂弟子,还是不能这样放任伤者不管的。
结果她刚一靠近他,举着药瓶凑过去想要给他继续上药的时候,少年就黑眸发亮的一伸手,揪住了她身前那根辫子,然后一扯——
“啊!”温灵盏吃痛,当即直起身子气愤地瞪着他:“好痛喔!洛师兄!你怎么骗人啊!”
说好不扯她头发的。
“痛?”少年疑惑的瞅着她吃痛的神情,在她试图把自己的小辫子从他手里扯出来之时,又往后轻轻用力一扯——
“啊!”温灵盏这下头皮都被扯痛,眼泪都在大眼睛里打转,她含泪瞅着洛子焉,握着自己的小发辫再不敢轻举妄动,只站在他面前带着哭腔道:“洛师兄,你怎么这样……”
她好心帮他处理伤口,他还这样欺负她扯她头发。
少年怔怔看着她:“真的很痛吗?”
温灵盏含泪点点头,又是气愤又是委屈地瞪着他:“要是不痛,你怎么不扯你自己的呢!”
洛子焉低头,看着手中那束细小的香软发辫,他手松开,转而又拾起自己身前一绺黑发,用力一扯,带着血的一绺黑发就这样直接被生扯了下来。
他握着那把黑发,发端在月色下清晰地现着淋淋血色,少年抬头看她,黑眸中尽是迷茫和不解:“哪里痛?”
为什么他什么都感觉不到?
温灵盏整个人呆愣的看着他,听到他的声音瞬间反应过来,立刻慌乱地俯身过去替他察看:“你,你怎么就这样把你头发扯下来了?这么多头发……你不疼吗?啊,头皮都扯破了,又流血了!”
洛子焉怔怔地看着她,听着她焦急惶恐的声音,又低头看着他手里那把带血的长发,少年垂眸,低声道:“不疼。”
只在头发拔下来的那一瞬间,感觉到这部分的东西脱离了他的身体,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其他感受。
所以他一直很好奇,为什么他拔那些畜生的毛时,它们会挣扎,会反应那么大,好像很害怕,又好像很痛苦。
可是,有什么好害怕的呢,它们那么弱,他随便一只手掌就能拧断它们的脖子,山上随便一只大点的野兽也能一口咬断它们的脖子,这些弱小的生灵,它们不应该在每一天睁眼醒来的时候就做好今天会不幸死亡的准备吗?
这本就是世上所有生灵注定的归宿,更何况它们这些转瞬即逝的弱小存在?
而至于痛苦,他感知不到,所以更加不明白。
害怕、痛苦、恐惧、不安……这些情绪从未在他身上出现过,即使是在师父各种堪称严酷的责罚下,他也从未惧怕,更不会因为那些他根本感知不到的痛苦而改变。
温暖的灵力突然如流水一般缓缓从他头顶倾泻而下,清悠圆润的铃声轻轻回荡在他耳边,少年愣愣抬头,少女带着点儿心疼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洛师兄,以后不要再动不动给鸟或你自己拔毛了,羽毛和头发都会自动掉的,不需要你主动去拔的……”
少年低下头,看着手里那把刚用力扯下来的头发,黑眸闪动几下,半晌,才出声道:“我知道了。”
他察觉不到痛,但刚刚听到她喊痛了,那想必,那所谓的疼痛是真的存在。
他想,他可以暂时放过那些吵闹的畜生,因为她方才说的这个理由。
凉风习习,带来不远处含幽堂缱绻的花香,夏夜清朗的月色照在静谧的天际山林里,淡白的月光剪出两道少年人疏朗的身形。
夜昙花般纯白无瑕的少女站在少年身侧微微俯身替他检查着头顶和脖颈上的伤口,夜风一过,吹动她鹅黄色的长裙,清越悠扬的无忧铃声回荡在两人之间,那两条带着少女温香芬芳的小发辫也在少年眼前来回晃动,如柳丝一般轻轻摇曳着他那颗冰冷寂寥的心。
落影成双,星月相伴。
摘星峰上,落了一身星辉的美人懒懒斜倚在平坦空旷的山顶上。
她仰头望着眼前那仿若触手可及的漫天星河,魅惑天成的绝色容颜上流露出一丝感怀,然后微微叹了口气,低声柔媚道:“就只剩下一年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