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川北的二叔并非荣华富贵(1 / 2)
我二叔李长青背着我父亲参军去川北的时候,他还未满二十岁。
先是敞篷卡车将他们一帮年青人从荣城拉到太原,再从太原上了绿皮火车,一路走走停停,五天四夜后才到了北川地区。
二叔那时从未离开过荣城平原,进入川界后看到巴蜀的山山水水兴奋异常,这里潮湿闷热的天气让他身上长满痱子之外,其它都好,同乡的战士都拉肚子,而他没有,他大口大口咀嚼着香喷喷的大米饭,吃着麻辣萝卜干和豆腐干,庆幸自己再也不用为一日三餐担忧了。
我父亲每次来荣城县城给他送口粮,那黄米馍馍夹杂着麸皮,常常让他食不下咽,但他知道那些馍馍也是父亲日夜辛劳从自己嘴里省出来的。
他到县城读书时分,父亲娶了我大妈妈刘氏,家中添了人口是好事,可是添一张嘴,吃的口粮就成了问题。正在长身体的二叔整天饿着肚子读书,立志发奋图强要争个出头之日报答父亲从小到大的养育之恩,然而他的学业并不是很好,只能算中上等,有一日上街看到县政府招兵,他立即动了心思,做出了他一生中最大的决定,弃了学业从了军。
从小吃苦耐劳的二叔和我父亲一样勤恳,他来到军营踏实本分招人喜爱,他从班长晋升为连长,首长看这个农村小伙又红又专,不免青眼有加,首长亲自出面给他介绍对象,最后敲定了当地一名地方专员的女儿,出面保媒,专员脸上当然有光,我二叔结了婚才给我父亲写了一封信告知喜讯,可惜当时我父亲正沉浸在失去我大妈妈刘氏的痛苦中。
我二婶陈晓兰出现在我李家户籍薄中注定有着浓墨重彩的笔迹。
她上过师范学校,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在外人看来是典型的大家闺秀,其父官员的身份,让她全身上下自带优越感,二叔和她结婚没几天才发现,这个女人并非想像中的温婉善良,她骨子里其实隐藏着太多的飞扬跋扈和野蛮专横。
二叔结婚后度了三天婚假,二婶和他都住在部队的大院中,大院中有家属区,每家每户自成一个小院落,二婶师范毕业后留在成都本校当老师,上课无非是给学生们讲讲音乐知识,弹弹琴唱唱歌,她和二叔结婚时正好在寒假当中,她有大把的时间享受人生中最美妙的时光。
但她结婚三天之后才发现,这个出身寒门的穷小子根本没有把她放在眼里。
二叔要去工作,临出门对梳妆打扮的二婶说中午饭自己做,他要是回不来就在食堂吃了。
二婶过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小姐日子,一听我二叔居然吩咐她自己做饭吃,一下子就怒了,啪一下将木梳扔在桌子上,杏眼圆睁说道:“李长青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这才嫁给你几天你就让我自己做饭吃,食堂有现成的你不会给我端过来吗?”
二叔楞在门口,想了一下转过声,压低声音说:“晓兰,这不是一碗饭的问题,这是涉及个人品德行为的问题,你看这院子里所有家属都是自己做饭,咱们不能破例给公家出难题是不?再说了,做饭也不是什么难事啊,菜我都买好了放在厨房里。”
“要做你自己做,我不会,我也懒得做,既然你不给我吃饭,那我回我娘家就是了。”
二婶站起身尖着嗓门边说边甩着头发去里屋收拾东西,她才不想呆在这背靠荒郊野外的部队大院里,一天除了听到训练场的口号声,剩下的就是邻居家孩子偶尔的哭闹嬉戏声,这里那有城里的热闹和繁华,进出都有人站岗把守,她都后悔听从父亲嫁给了这个晋中男人。
二叔跟进屋,看二婶已拉过竹箱开始装衣服,他忍着满腔的怒火上前阻止她,软着声音给二婶下话求情,答应她自己下班了来做饭给她吃,二婶这才一头倒在床上蒙着被子留了下来。
有了第一次的投降和服软,二叔注定一辈子都败在了这个川区女人的手下,首先是做饭,然后是洗衣,再是带孩子。
那怕二叔后来晋升为团干,在台上威严地讲话发言,回到家中照样听从二婶的调遣。
二婶这脾性也未曾改变过,生气骂人然后倒头睡觉是她的看家本领,不管是三个孩子逐次出生,二叔听从她的安排转业离开部队成为一名地方部门领导,直到二叔在她的怂恿和授意下玩忽职守徇私舞弊贪污受贿开除籍遣送还乡,在大李庄度过余生的日子中,二叔在沉默中劳作,在劳作中忍耐,直到病逝才摆脱了这个女人无休无止的抱怨和斥骂。
第一个孩子出生时,二叔难掩首次作父亲的激动和喜悦,况且生的是儿子,部队食堂办了丰盛的满月酒席,二婶母凭子贵,原本的骄横升级为强势无理。
孩子奶水不足,二叔便去老乡家买牛奶,深更半夜奶孩子也是他的事,下班回来除了做饭,还得烫洗尿布伺候二婶,她整天躺床上睡觉,睡醒后便到门口晒太阳,除了对自己的外表从不间断化妆打扮以为,其它对她而言,仿佛都是身外的事了。
我堂哥李敬忠长到两岁多,二叔因为工作需要去甘孜驻扎一段时间,二婶虽然在结婚后工作调动到了北川中学当老师,但这一走,孩子自然没人带了,平时家属区的老姨老婶们轮流帮忙照看,下班了二叔顺路领回家,但这一次给他和二婶都带来了难题。
他本想把孩子交给二婶的娘家抚养,但看到二婶身上消褪不了的优越骄蛮气势,他犹豫再三,思前想后,最终决定把我堂哥李敬忠带到荣城李家庄交给我父亲。
二叔有他的想法,他是由我父亲李长贵带大的,父亲壮年丧妻,虽然有抱养的女儿,但女儿终就会嫁人,如果父亲后半生孤独终老,那谁为他养老送终?
再说他出身在农村,经历过艰苦的日子,懂得从小吃苦未必是坏事,一个人最好的成长就是经历一些磨难和锻炼,他现在是军人,他的儿子更应在人民群众当中长大。
二婶听了他的一番长谈,只是嗑着瓜子撇撇嘴,她在研究画报上女明星的发型和衣服,心不在焉地嗯啊了几下算是答应,二叔连夜请假出发,不几日就将我两岁多的堂哥带回了老家。
我父亲和二叔在阔别了七年之后终于相见了。
大姐李梅英接过二叔背上的孩子,亲了又亲抱着不撒手,家中突然来了个弟弟,让她喜出望外。
父亲带着二叔拜见了村里老小,去了我太爷爷和太奶奶以及大妈妈刘氏的坟头,夕阳橙色的余晖照在一望无际的荣城平原上,让二叔想起了父亲带着他播种带着他收割时的情景。
他跪在坟头的青草中,闻着故乡泥土熟悉的味道,听着鸟啼虫鸣,想到我父亲从小对他父亲一样的关爱,想到我大妈妈曾对他母亲一样的疼惜,他的心在感动中悲伤难抑,多年离家思乡的情怀,在放声痛哭中迂回在炊烟四起的村旁田地,久久未能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