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十六章:痴妄(下)(2 / 2)
我不由驻足远眺,在经历过至暗的夜晚后,这样宁静的黄昏显得弥足珍贵,哪怕它只是亿万年时光里最寻常的一个黄昏。
拓跋飞回过头,顿足片刻,好似下了什么重大决心,再无犹豫,步伐坚定地走到我面前,目光灼灼地看着我,严肃而认真地道:“黎墨,我娶你。”
我先是愣了一下,回过神后,既觉好笑,又觉感动。
我脑海里自动构画出一幅场景:我变作一条瘸了腿、快饿死的流浪狗,拓跋飞见到后心生怜悯,招了招手道,可怜的小东西,我带你回家罢。
想到这里,我噗嗤笑出了声,拓跋飞见我发笑,窘迫地道:“这有什么好笑?”
我调侃道:“我可记得有人几个时辰前才说过‘我会当作从来没有认识过你’这句话呢!你这卦变得未免太快了罢?我都跟不上节奏了!”
拓跋飞羞愧地低下了头:“我……你……”
我收敛顽色,拍了拍他的肩膀,温言宽慰道:“其实这也不算多大的事,听说生孩子很疼的,还很危险,弄不好就死了,就算生下孩子,养大也很麻烦。我呢,从此无忧无虑无烦恼,没什么不好的!我都不在乎了,你还揣着不放,岂不矫情?”
拓跋飞的脸上写满自责与愧疚:“是我的错,要不是我——”
我打断拓跋飞的话,义正言辞地道:“除了凌驾一切权力之上的法律,没有任何人有资格公允地评判一场事件里的对与错。而以法律来评判,你我都是受害者,非悯才是加害者,受害者没有错,加害者才有罪。”
我郑重地道:“你不必向我赎罪,更不必为了赎罪而娶我。”
“你不明白!”拓跋飞焦急之下扳住我的肩膀,忧心忡忡,神色懆懆,愁压眉山,一筹莫展,“这很严重,你……你可能就嫁不出去了,即便有人娶,你生不出孩子,日子也会过得异常艰难,连娘家都不会帮你,到那时你一个人无依无靠的该怎么办?”
尽管心里并不认可拓跋飞的话,但我承他这份关切的情,亦不与他争辩,只笑言道:“那我就多赚些钱自己养活自己嘛!”
拓跋飞愁眉更重,紧紧盯着我,眼里游现出一丝怜惜来。
他这般看着我,让我心里涌现出一股怪异的感觉,莫名有些燥闷,强作笑语:“我都还没作声呢,你干嘛一副要哭的样子?羞也不羞?行了行了,快回去罢!我累了,只想困觉。”
拓跋飞上前半步,猝然抱住了我,拥得极紧,贴得极近,以至于我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擂鼓般的强力心跳和燃烧般的炽热呼吸。
“黎墨,我不会嫌弃你,我会一辈子爱惜你、保护你。”
事情正朝我预判之外的方向发展,令我措手不及,大脑瞬时宕机,整个人呆楞在原地。
拓跋飞的额抵在我头顶、手搂在我腰上,将我全身都笼在他高大的身躯下,两人间已没有空隙、近无可近,可他仍使出一股蛮力,莽撞地抓着我的腰肢将我往他身上揉挤,似要把我的身体像打铁那样熔锻到他的身体里去。
我竟无法分辨这个拥抱里是情感更多还是欲望更多。
拓跋飞粗重地喘了几口气,口鼻间的气息滚烫炙人,如同春|药发作一般,愈现几分迷乱痴态。
我听到他咕嘟地吞了口唾沫,语调因不可抑制地沾染了渴求的念想而微颤,声音低而沙哑、轻而亢奋:“黎墨,我喜欢你。”
我觉得大约是欲望占了上风。
我的挣扎之于他的劲力,犹如蚍蜉撼树。
我挣脱不开,便不再动作,冷静地道:“我不喜欢你。”
又补充道:“我对你绝无一丝一毫的男女之爱。”
我再次使力挣扎,严声道:“你放开我。”
拓跋飞身子一僵,泄气般地垂下了手,我甫脱桎梏,速即往后退了两步。
拓跋飞眼里闪过受伤的神色,随之而来的是不甘:“不试试怎么知道?说不定你也会喜欢上的。”
他一把拉住我,低头欲来亲我。
我侧头避过他这一吻,心头火冒三丈,气得浑身发抖。
拓跋飞倔性大起,霍然将我箍紧在怀,虎口卡住我的脸颊再度亲来。
任我如何奋力反抗也不能撼动他分毫。
我第一次领会到他是怎样的强壮而我又是怎样的瘦弱,相比之下,我就像面对雄狮的雏兔,在对方一念之间,就会被撕成碎片,吞得连渣滓都不剩。
我也是第一次意识到,拓跋飞是一个成年男人。
可笑我竟一直把他当成个孩子。
我避无可避,忍无可忍,抡起一巴掌扇在了拓跋飞耳朵边上。
拓跋飞抬起头悲伤又无措地望向我,鼻尖泛红,眼中起雾,几乎掉下泪来:“别这样对我,我心里好难受,从没这么难受过,你想要我做什么、怎么做,我不会,你教我,只别这样对我……”
我别开眼,不去看他:“你眼下的所作所为,跟非悯有什么区别?等你先学会尊重,再来谈爱罢。”
“好,好,我尊重你。”
拓跋飞松开我,略退开身,却像怕我变成鸟儿飞走般牢牢抓着我的一只手腕不放,“还要怎么做?”
我阖上眸子:“拓跋飞,你不是喜欢我,你只是青春期性冲动渴望女人罢了。”
拓跋飞迷茫地问:“那是什么意思?”
我尽可能以平常的口吻道:“意思就是,想要亲近女性,这是每个男孩子成长过程中正常的生理现象,没什么特别的,并不代表喜欢。”
拓跋飞摇了摇头,苦恼地道:“不是,我近来醒着梦着、睁眼闭眼心里都是你、只是你。我为了不去想你而跟非悯在一起,可我眼里看着她,心里还是想着你。这难道也是你说的那种‘正常的生理现象’么?”
“那又如何?”
我睁开眼,转回头看向拓跋飞,平静而理智地道,“一次心动很短暂,来得快去得也快,放在漫漫人生里根本算不得什么。”
拓跋飞蓦然伸手捂住我的眼睛,挡去我的视线,声调发颤地道:“你别这样看着我,让我觉得自己像个傻子……”
我身上的余毒又兴风浪,心力交瘁之下,只思速战速决,抱定快刀斩乱麻的决断,硬下心肠,缓慢而坚决地道:“拓跋飞,我不喜欢你。
因为你的愚蠢和幼稚,害我失去了做母亲的权利,今生今世,我不厌憎你,已经是最大的宽恕了。”
拓跋飞身子一震,缄默迂久,终是慢慢地、慢慢地放开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