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第二十八章:人皮(下)(2 / 2)
小树冷静又镇定地道:“姑姑,你换上他的衣服,挂上他的铭牌,他生得瘦弱,身材跟你相仿,我就把你易容成他的模样,你扮作他混进楚军中。”
我倏地盯着小树,沉声道:“你从没说过……要杀人。”
小树怔了怔,道:“那姑姑以为是怎样?”
我质问道:“打晕他不行么?”
小树沉默片时,弯腰将军服放在我面前,反问道:“打晕他,他醒来后追上部队怎么办?打晕他,怎么割下他的脸皮做‘人皮|面具’?”
“人皮?人皮|面具?”我悚然道,“你不是说‘仿形术’也可以模仿别人的五官外形么?你不是说猪皮、羊皮也可以做面具么?”
小树道:“化妆术、仿形术都是借助药石膏粉施行的易形术,维持的时间很短,出汗、下雨就会穿帮露馅,离近的话也极容易被人识破。猪皮、羊皮做面具步骤繁琐、耗费时日,目下没有适宜的条件,药物和时间都不够。”
我低头看着地上的军服,默不作声,心里沉甸甸的,像压着块石头。
小树见状,出言宽慰道:“姑姑,你不用害怕,战场上会死很多人,多他一个也不多,很多人死在战场上,连尸骨都找不到,根本不会有人去追查。何况,我做得很干净,料来也不会有人查到。”
我拿起铭牌,摩挲着上面的“李济”二字,低低地道:“你看,他有姓名,有姓名就说明有传承的宗族、有相通的血脉,他的家里也许还有亲人在等他回家,他不是路边的一根草,踩死了就踩死了……”
小树又是一怔,定定地望着我,迂久方道:“原来,姑姑是在怜悯他……”旋又惨然一笑:“姑姑,我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我顾不得旁人的死活,只是教自己苟活着,都已用尽了力气。我是个杀手,我身上血债累累,而你……你是个善良的人,恶鬼不会找上你,要找也是来找我。”
“善良”二字刺痛了我,我自嘲地道:“善良?我只是无知罢?”
小树又是一阵沉默。
我拾起军服,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反正都是鳄鱼掉泪,没有什么区别。再不回营只怕会引人怀疑,你去忙你的罢,我要换衣裳了。”
小树不再多言,默默干活,割下那士兵的脸皮后,将他的尸体抛入楚江,从行李中拿出一堆瓶瓶罐罐的药膏,埋头制作|人皮|面具。
我换好衣服,便坐在一旁,低垂着头,不言不语。
过了半晌,小树走到我跟前,道:“姑姑,我要开始了,一会儿便好。”
我抬起头,闭上眼睛,任他施为。小树伸手在我脸上又捏又揉,填埋药膏。
我蓦地开口问道:“小树,你真的只有十岁么?”
小树手下动作一顿,道:“按籍薄所载,虚龄十一岁。”
他继续在我脸上捣鼓起来,填埋完药膏,再将那张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仔细地贴了上去,巧妙地将接缝掩藏于发间、耳后与颈纹处,最后进行摹画修整。
我没有再追问下去。
我无法想象,一个十一岁的孩子,要经历过什么,才能练得这样一身娴熟凌厉的杀人手段?既然他精通易容术,那么“小树”是否也是他众多脸谱中的一个呢?我不得而知。
小树在我脸上施术完毕后,道:“姑姑,好了,你可以到江边照照看。”
我走到江边,又是怀疑又是好奇地往水中看了一眼,登时大惊失语:“这……这……”
水面上赫然映着那士兵的面目,宛如重现人世的鬼魅。
小树托腮左右看看,眉头微蹙,沉吟不决,突然一拍额头:“差点儿忘记了这个,怪不得看着不对劲。”
他走到我身前,拿出银针挑了一点药膏,道:“姑姑,稍有些疼,你忍耐下。”言罢,踮起脚尖,捏住针头在我脖子上轻刺了一下。
他的手指触碰到我脖子的瞬间,我不禁打了个冷战,反射性地往后退了一步。
小树脸色一白:“方才……吓到姑姑了么?”
我摸了摸脖子上被扎的地方,那处略微鼓起一个小包,想来应是他做的假喉结。
我岔开话题,问道:“这个能维持多久?”
小树道:“两三日左右便会自行消退。人皮|面具每隔三日亦须重浸一回药,否则会萎缩发乌。”
又道:“姑姑,我本想同你一道,好相互照应,可实在找不到与我身形相似的人。混进去后,你须见机行事。不过我会设法暗中跟着部队,或找机会混入民夫行列。若时机得宜,我再来找你。”
“好。”我点点头,又问,“可我不会变声,怎么办?”
小树道:“你可佯作受了风寒,嗓子肿痛喑哑,不便与人说话。军中忌疫,常人见了,通常会自行远离你。若有人问起,你便压着嗓子咳嗽几声应付过去。”
我应道:“也好。”
我将证件、信物、银子等物随身携带,将土精交给小树,又清理了一遍行李,丢弃了所有的棉服、女装、饰物等物,扎成一个轻便的小包裹挎着。
拾掇妥当后,我捡起长|枪,朝楚军营地走去。
小树在身后轻声道:“姑姑,小心。”
“我理会得。”我走了两步,回望向楚江,“小树,人命很贱么?”
没有怨怪,只是困惑。
“姑姑,在这浊世之中,大多数人的命,都很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