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第四十二章:疑是故人来(上)(2 / 2)
声音渐渐小了下去,不复可闻。
“姑姑!姑姑!”
我头昏脑涨地醒了过来,看到小树站在床前,一脸担忧:“怎么一直喊‘冷’?做噩梦了?还是头疾犯了?”
我揉了揉脑袋:“做了一堆乱七八糟的梦,头都要炸了……”又桀桀地笑:“不过,我好像梦到太叔乙对我点头哈腰叫‘大王’了!简直大快人心!我要是当了大王,非把他一顿踢里哐啷吭哧咔哧!”
小树噗嗤笑出了声:“那敢情好。”又紧道:“姑姑,我把大食给你送来了,你先吃,怕他待会儿又来使唤你,水也打好了,去洗罢。”
我洗罢吃好,与小树一同收拾马车,太叔乙出来,提了我的后领将我拎至一旁,询问道:“洗了?”我点头道:“洗了。”
太叔乙诡笑着凑近我,问道:“怎么样?我家主上到底行不行?”
我愣了片霎,反应过来,羞得面红耳赤:“我蒙着眼睛给他洗的,你别乱说话!什么事都没有!”
太叔乙愕然道:“蒙眼睛?我说,你们俩也老大不小了,怎么这么别扭?痛痛快快干点成年人该干的事不好么?”
我恼羞成怒,破口大骂道:“成年人怎么啦?成年人就不要脸啦?就可以无底线无下限啦?你这种满脑子不正经的人还修什么仙?去找一群小老婆,天天跟潘金莲、李瓶儿、庞春梅玩不好么?不好么?”
太叔乙抱着双臂,满脸不屑,嗤笑道:“这是要不要脸的事么?这是——”他突然变了脸色,紧张地道:“不对呀,不应该呀,即便你蒙了眼睛,他又没蒙呀!难道你给他宽衣沐浴,一双小手在他身上摸来摸去,他竟然无动于衷?还放你走了?”
我恼道:“他才不像你这般龌龊下流!”
太叔乙吊儿郎当地道:“小姑娘,这你就不懂了。恰恰相反,我心术正得很,一心求道,光明磊落,天地可鉴。他?呵。”
他忽又倒吸一口冷气,自语般道:“是了,他下的套,怎么又放手了,该不会当真……”
他不知想到什么,陡然色变,脸色发白,一阵旋风般刮走了,不明去向。
我心不在焉地装好马车,等了半晌,不见太叔乙的人影,也不见慕星湖的人影。我思之再三,终是端了清粥点心,亲送去慕星湖房里。
“星湖,你起了么?”
“嗯。”
“我进来了?”
“嗯。”
我推开门,低着头快步走到长几旁,放下食盒,不去看他:“吃饭罢,吃了好行路。”
“莫离。”
“哦。”
“为何低头不看我?”
我不说话,也不抬头。
“莫离,过来。”见我不动,他又无辜地道,“我是好人,真的是好人。”
我好气又好笑地道:“我差点信了。”玩笑一开,倒去了不少窘迫感,我转头望向他,笑道:“早上好呀!”
慕星湖一袭白衣,墨发挽起,安静地靠坐在床头,微微侧头看着我,唇边含着浅浅的笑意。
慕星湖平素多着黑衣,不加任何粉饰装点。今日身着白衣,尤显眉目俊雅,气韵如神,宛如高山之巅万古不化的白雪,又似缥缈之境不可捉摸的流云。
若世间真有华衣若英、昭然未央的云中仙君,大抵如是。
我看得恍了神,良久,方道:“你若想扮灵子,便去扮‘云中君’罢。”
慕星湖笑道:“谁说‘不想、不看、不要’的?今日却是怎的?”
我坦然道:“我此刻见了你,方体会到什么叫‘不敢亵渎’。”
慕星湖垂了眸子,片晌,招了招手:“莫离,扶我去车上罢,我还去车上吃。”
我走到他身旁,搀住了他,他却不动,低声道:“莫离,我不是什么云中君、雨中君、风中君、雪中君,我只是一个人,有七情六欲,受五阴炽盛。”
我笑道:“你当然不是什么云中君、雨中君、风中君、雪中君,你是东临君!”
“如果可以,我只想做‘慕星湖’,只有做‘慕星湖’时,我才感觉自己是一个活着的人。”慕星湖纠缠着我的目光,深深地望着我。
他的眼睛带电似的,直击得我身上麻嗖嗖的,我企图用玩笑遮掩失态:“不要对我放电,我没钱,真的没钱。”
他却没笑,眸子依旧平静,可那更像暴风雨来临前最后的平静:“莫离。”
在我想要退开的前一刻,他抓住我的手,将我拉得离他更近了些,四目相对,彼此的情绪皆落入对方眼中,全无回避余地。
他逼视着我:“莫离,莫要躲闪,看着我,看着我的眼睛——”
我赔笑道:“不、不不要,我只是来送个饭,你别这样,大清早的……”
慕星湖恼了:“这不好笑!”
我被他突然袭来的怒气吓得呆愣住了,一时不知该怎么应对,只傻傻地看着他。
慕星湖缓缓松开了手,不再迫我,眼底却翻滚着无尽的悲伤:“莫离,你不认得我了么?一点都不认得了么?哪怕一点呢?”
他的模样令我困惑、迷茫,又觉心酸:“星湖,我们以前……认得么?还是,你又认错人了?”
慕星湖凝视着我:“我是你的星湖,你是我的莫离,这是灵魂立下的约定,我怎会认错你?”
我叹了口气:“大白天的,别灵魂不灵魂的,我从不信这些……”
慕星湖道:“莫离,你看着我的眼睛。”
我挨着他坐下,道:“那就来罢,一不许动,二不许笑,三不许露出大门牙,谁先犯规谁是王八。”
我瞪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他眼底滑过失落,旋又轻笑:“你呀,坏得很,对付你,我只好比你——”
说着,他一手扣住我的后脑,一手抚上我的背脊,两臂微微用力,便将我拥入怀中:“更坏。”
我挣扎,他用力。我气道:“你犯规!”
他低笑:“遵守你的规则,没有出路,你不给我出路,我只好起义,打破你的规则。”
他的气息,他的味道,他的温度,完完全全溺没了我。
那是熟悉得让我想要落泪的感觉。
那是失而复得的感觉。
那是现实和幻梦交错在一起、分辨不请的感觉。
我怔怔失了神,被潜意识主宰,那些挣扎便成了疲软无力的松懈,又成了心甘情愿的依靠。
我觉得很难过,我从来都抗拒令我难过的事物,可我推不开他。
他就像是我心底里所有悲伤的源泉,我该填埋它,封存它,远离它,遗忘它,可还是陷了进去,又一次陷了进去。
星湖,星湖,我的星湖。
有多少次,午夜梦回,渴望能再一次靠进你温暖的胸膛,再一次被你拥抱,可百转千回,唯有虚空。
身体里仿佛有另一个“我”苏醒过来,紧紧地攀着他的臂膀,贪婪地嗅着他的气息,泣不成声,她在我心里说:“星湖,我有多渴望,渴望能再一次抱着你。”
这世上会有人相信虚无的梦么?可有人偏就信了,信了一次,两次,千千万万次。
因为她心爱的人,在她的梦里,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