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楔子(1 / 2)
“玥儿你快看,下雪了诶!”披着浅红长裙的女子兴冲冲地扶着身前的横栏,用手去够半空中那星星点点的细小雪絮。
“今年的初雪可是格外的早,想来再有些日子就能去院里堆雪人了吧。”
“阿霜你慢着点,”玥儿不紧不慢地从自己的房中迈出来,轻轻将身后的房门拢住,“你怕不是忘了,前年楼里才有个姑娘一不小心从楼上坠了下去,亏得是有个路过的仙长出手相救,才没酿出祸来。”
细小的雪絮触之即化,阿霜看着空空荡荡只余下些雪水的手心,鼓起了腮帮子,“这不挺好,保不准这就多出了一段爱恨缠绵的仙缘呢!”
她拍掉手心的水迹,晃晃脑袋,纤长的眉毛扬出明媚的弧度,“貌美的红尘女子和不苟言笑的正道仙长,哈,这要是出个话本,那保准是咱衍霞街上的最畅销的款。”
“小不正经,你这脑袋里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一旁的玥儿忍俊不禁,笑了没两声却捂着嘴咳喘起来。
“玥姐姐!”阿霜脸色微变,赶忙帮玥儿紧了紧披在鹅黄裙衫外的袄子,明丽的脸上浮出一层浅淡的愁色,“都这么久了,你这寒症还是不见好。”
玥儿压下喉内的刺痒,微微勾起嘴角,苍白的手指眼前将几缕凌乱的碎发拢到阿霜耳后,轻声道:“不碍事,这点寒症也不碍着我抚琴,倒是你,楼里的新曲儿学得如何?”
“你别提这茬啊……”阿霜皱起脸,像是朵蔫掉的小花,“调子我早背熟啦,但就是那词!也不知道是哪个酸腐的孺子填的词,不知所云不说,还绕口,还尽是些生僻字词!我生生背了它半月,才刚把字认全呢。”
“你还有胆子怪人家,自己看看平日里读的都是些什么书?正经书是一本不看,我可知道你那柜子里都藏着些……”
“哎哎哎!姐,我的亲姐姐!”阿霜的脸刷得红了,忙不迭去捂玥儿的嘴,“你,你知道就知道了,别光天化日之下拿出来说啊。”
阿霜望着玥儿笑意晏晏的脸,有些气不过,却实在是心虚,只能小声的嘟囔:“太过分了,竟然还偷偷看我的柜子,好歹也是闺房呢,闺房是能随便进的嘛……”
玥儿敲了敲垂在面前的那颗脑袋,“尽贫嘴。还不快去背词,到年关也不远了,到时候要是你上不了台,楼里不知道有多少姑娘等着替你的位置。”
“哼,想得倒美。要说的话,玥儿姐姐的琴音只有我的嗓子才配得上!”阿霜抱着玥儿的胳膊晃来晃去,哼哼个不停。
“好啦好啦,瞧你这个恃宠而骄的样。”玥儿捏住阿霜微红的鼻尖,“还咱们鸳梧楼的‘小凤凰’呢,倒活像只刚出栏的小猪羔子。”
“哎哎疼疼疼!”阿霜仰着头大呼小叫,黑亮发丝间的一枚珠钗不声不响地滑了下去,好巧不巧越过横栏的缝隙,直直坠下了楼。阿霜瞪大了那双蓄着水的杏眼,捂着发红的鼻尖伸手去抓,“呀!我的珠钗!”
“小心些!”玥儿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抓紧了阿霜纤细的手臂,稳住身形,两人一齐向楼下望去。
这珠钗看来也并非凡品,从这高楼上坠下也不见缺损,仍旧是流光溢彩。此刻,楼下一位身着白衣的小公子正一手握着阿霜的珠钗,一手捂着头顶,也仰着头张望,正好和楼上的两姐妹视线相接。
阿霜的神情似乎郁闷了那么一瞬,不过打量着那白衣小公子的呆愣神情,又笑了出来,“姐姐你看,是个呆子。”说着水波潋滟的眼睛转向了身边的玥儿。
玥儿怎会不知她的小心思,只无奈地笑笑,“你想玩,便去玩吧。不过你也要多放些心思在正事上,这次我不拦你,不过要是下次被我发现你还没把唱词背好,那我可要日日守在你边上,定要断了你玩乐的心思。”
“玥儿姐姐对我最好了!”阿霜似乎没把后边半句听进耳去,牵着玥儿的手蹦蹦跳跳,少女浅红的裙摆在冬日里像跃动的火苗,让人看了不禁心中一暖。
阿霜从楼上探出头,扶着横栏冲着楼下的小公子笑道:“小郎君,你手中的可是姑娘我的珠钗。它既偏偏掉到你的头上,这便是缘分了,既有缘相遇,姑娘我请你听曲儿如何,不过茶酒钱可是要自己付。”
楼下那小公子看起来也不过十四五岁,哪见过这样的阵势和这般热情似火的姑娘,霎时间红了脖子,讪讪垂下脑袋,眼睛胡乱地四下打量,就是不敢抬头去看那红衣的女孩。
“我们煊儿可是怯了?”白衣小公子手足无措之际,被身后另一个白衣人勾住了脖子,那白衣人眉目含情,一看便是纵横情场的老手。
他调笑道:“也是,你从没下过山,成天在屋檐底下练傻功,哪见过什么好姑娘。难得出山一次,还到了这闻名天下的衍霞街,这不得好好体会下生活!走二师兄带你去见见世面。”
说着还冲楼上的阿霜挥挥手,“姑娘,不知能否多带我一个。”
“无妨无妨,多些人喝酒才热闹。”阿霜白皙的脸庞被浅红的衣裙映着,似乎泛着光,白衣小公子一时之间竟看得有些痴了,见阿霜望过来,才慌忙挤出个僵硬的笑来。
“傻小子,你可是走大运了。”白衣人在小公子耳边小声念道,“这可是鸳梧楼,这条街上最有名的红楼。这楼里的姑娘们可都不是凡品,只卖艺,却是万万碰不得的。寻常人要是没有请函连大门都迈不进去。而且看这位姑娘居于顶楼,估摸着就是鸳梧楼‘花琴舞歌’四位红乔之一,师兄这次可要跟着你一起享福了。”
“二师弟,慎言。”带头的青衣人打断了白衣人眉飞色舞的讲述,面无表情地望着自己的两个师弟,“你带坏煊儿这事自有师傅惩治你,眼下我们仍有要事在身,切不可耽于享乐。”
“大师兄见谅啊,一定,一定下不为例。”白衣人恬不知耻地嚷嚷。
在小公子看不到的地方,白衣人面色转眼沉了下来,他逼音成线对青衣人道:“在城中搜寻一个身受重伤的魔修,哼,说得到轻巧。”
“就算他受了重伤,那也是实打实的元婴大圆满。前日趁着那劳什子兴师动众的伏魔大会,单枪匹马突袭守备空虚的宗门,直接屠了那所谓天下第一大宗的半个山头,被留守的客卿长老拼死一击,以命换伤,这才让人重伤而退。
“单凭我们师兄弟几个,就算能寻到人,能否活下来都成问题。出头鸟自有别人去当,踏进了这趟浑水,还不知会死多少人。我便只想着如何能保咱们几个平安无事回去山门。大师兄,听我一句劝,安安静静地度过这几日,切莫出头。”
青衣人仍是那副面无表情的姿态,眼中却多了几分思虑。白衣人晃着手中珠钗,带着小公子越过他身边,走向鸳梧楼的大门,他也不再阻拦,黑沉的眼睛望着两位师弟的背影,片刻后慢慢地吐出口气,默默地跟了上去。
玥儿待阿霜鸟儿一样翩然下楼后,退回了自己房里。房内窗扉紧闭,三两个带着灵力波动的暖炉置于房中,使得屋内比之外面的寒雪天温暖甚多。她褪去披在身上的大袄,露出下面沾着点点血迹的鹅黄裙衫,对着坐于床上调息的人俯身跪下,“顾仙长,您身体现下如何了。”
坐在床上的人缓缓睁开双眼,竟是一双极为罕见的紫瞳,他轻轻擦去唇角溢出的点点血色,轻声道:“不必再称我仙长,我早已堕入魔道,配不得你这声称呼,直呼我名即可。”
“顾……公子,您当年的救命之恩玥儿一直牢记于心,实在是不敢逾越。”
玥儿不动声色地抬眼,目及顾苡谦身上残破染血的衣衫,眼中流露出些许涩意,“当年两位仙长救下玥儿和父母弟妹,还劳烦二位为玥儿压制寒毒,形同再造之恩。两位仙长的风姿超然,这十几年来玥儿一刻也不曾忘记……只是,为何如今却落得如此地步……”
玥儿的眼眶不知不觉地红了,“敢问,另一位曲仙长可还安好?”
“师兄啊。”顾苡谦的手在身侧的长剑上轻轻拂过,神色泛空,声音如那将断未断的游丝,“师兄走了。”
“走……了?”
顾苡谦垂眸看着剑,那剑似乎察觉了主人心意,乖乖地出鞘几寸,露出剑铭,“释露”二字刻于形似冰的剑身上,望着那熟悉的字迹,顾苡谦的嘴角勾起一点似有似无的弧度,“仙逝了,神形俱灭,尸骨也没能留下。”
玥儿不敢置信地捂住嘴,这时理应说两句宽慰的漂亮话,可那些字句仿若卡在了咽喉,她连一个字都无法吐出口来。顾苡谦也不在意,收剑回鞘,好似无事发生,轻声问道:“师兄当年送你压制寒毒的发钗去哪儿了。”
听到问话的玥儿好一会才回过神来,向来悦耳的嗓音此时倒有些干涩,“玥儿的寒毒早已深入肺腑,当年曲仙长便说只能保我十数载无虞,现下玥儿知道自己已无几日好活了,便转手送给了一位小妹。”
想到阿霜灿烂的笑,玥儿的脸上浮出苦涩的笑意,“她娘胎里就伤了根子,又是极阴的根骨,很是畏寒,比起我也不遑多让。想来曲仙长所赠的这珠钗到了她手里,也算是物尽其用了。”
顾苡谦抬眼看她,“你也是果决。”
“只是我擅自将它转让,还望顾公子莫要怪罪才是。”
“死物而已,既已赠与你,你自己做主便是。”顾苡谦拿剑起身,只不过稍稍运功,就又吐出一口瘀血,后背中了一掌的地方一阵剧烈的刺痛,像是触上了烙铁,甚至体内的真气运转都滞涩了片刻。
他的脸色瞬间难看了起来,身形一晃扶住桌角才没跌下去,沉声道,“好一个所谓的正派名门,都能使出这样恶毒的法门,烂到了根子里,哪来的脸给自己贴金!”
“顾公子!”玥儿被吓了一跳,也不管顾苡谦浑身是血,赶忙扶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