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7章(1 / 2)
唐沐站在熟悉的院子里,一时无语。
日光澄澈,云雾于山间缭绕,青砖绿瓦,风铃摇曳,古树如盖,叶影婆娑……这是曲宁的院子。
唐沐也不当自己是外人,直截了当地坐到了地上,他托着下巴在巨树斑驳的阴影下眯着眼,毫无感情地念叨:“好耶。下午被打断的梦晚上竟然能续上,真棒哦。”
这是顾苡谦离开的第一晚。明明只是才认识几天的人,唐沐却感觉自己的房间忽地变得空荡了。
他不应该是这样感性的人,唐沐尽力保持让自己表现如常,但还是憋不住在睡前裹在被子里滚来滚去,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念头绞成一团,他一边唾弃自己傻逼似的行为,又碎碎念着某个不告而别的家伙。
而刚一沉入梦乡,再一睁眼,他就又站在了这个古色古香的院落里。
反正没人看得见,唐沐心念一动,干脆呈个大字躺在了地上。
“阴魂不散的……走了都不让人安生,还要跑到梦里闹腾。”唐沐摸了把脸,很是无聊地望着上方葱郁的枝叶。下午也不知道为什么,和顾苡谦聊着聊着人就撅了过去。现实里,他睡了不到一个小时,梦境里他估摸着也差不多看了这么久的热闹。
如果和下午时一样,睡了多久,自己也会在这个梦境里待同样时间的话,那他至少要在这里枯等八个小时。
无法触碰任何东西,也无法被任何人看见,那看戏吃瓜和发呆就是他唯二能做的事了。
唐沐将手垫在脑袋下边,百无聊赖地数起了树上的悬挂的风铃。
“怎么感觉好像比上次少?”尽管先前梦境中的记忆已经模糊了很多,但他也能隐约记起那棵树的模样,葱郁的枝条下,高高低低的风铃如枝干上缠绕垂下的丝绦。
而眼前的木枝,只有最下面的一层枝干上,有如星的风铃点缀,就像是那些更高处的还没来得及系上。
虽说是同一个地点,但这两次梦境的时间点似乎不太一样,这一次是顾苡谦更过去的记忆。唐沐愣了一阵,眨巴着眼睛,慢慢地望向里屋的方向。
系上满树的风铃需要多久呢?
日后为人唾骂的魔修,那时兴许也只是乖巧的孩童模样。
说不想看糯米团子似的顾苡谦肯定是假的,和软乎乎的孩子比起来,上次那个五官已经张开的少年实在算不上惊喜。
唐沐想到这,鲤鱼打挺似地支棱起来,稍显兴奋地搓了搓手,鬼鬼祟祟地摸到主屋半开的窗边,探头探脑地往里张望。
未来容貌艳丽的男人,此时此刻是个脏兮兮的小孩。脸上身上满是已经干涸的泥渍和炭黑,齐肩的头发也乱糟糟的顶在头上,只能靠那双灿若宝石的紫色眼睛才能认出他。
没比桌子高多少的男孩很是局促地站着,明明身侧是木凳、床铺,不远处的矮几边也摆放着蒲团,但他就只是揉着自己皱巴巴的衣角,垂头站着。
唐沐没想到会看见这样一个狼狈凄惨的男孩。他不自觉地穿过屋墙,在男孩面前蹲下,手指徒劳地抚过他脸颊上显眼的泪痕。
这只是个来自过去的幻影,自己只是个无能为力的看客。无法触碰,无法给予拥抱,甚至连泪水都无法替他拭去。
来自未来的唐沐所做不到的一切,属于过去的某个人却能够做到。
唐沐身后一只手伸了过来,屈指在男孩额头上一弹。绣着金边的黑色宽袖在半空晃荡。
“小孩,给你找了凳子,怎么还跟个木头似的杵着。”曲宁捏了把幼子软嫩的脸颊,“该不是个傻子吧?那我捡你回来不就是多个吃白饭的?”
闻言,男孩本来已经止住的眼泪,又控制不住地往外涌,抽噎声中他艰难地开口:“你是不是不想要我了……别不要我好不好?”
“这可不好说。”曲宁见着男孩委屈的表情,乐极了,于是存心逗他,装出副很犹豫的模样,“我为什么要留下你呢?你这小,什么都做不了。”
“你让我干什么都可以……不、不会的我都可以学。”男孩眼中蓄满了泪,他口齿不清地推销着自己,想要留下的迫切念头溢于言表。
曲宁看着似乎把人吓狠了,终于收了玩乐的心思,嘴也立马软了下来:“要留下也可以。那你先告诉我,你叫什么?”
“顾,顾溟。”男孩断断续续地吐出自己的名字。
“哪个字?”曲宁并指于半空虚点,点点灵光聚集用作笔墨。他和男孩一问一答,一笔一划将他的名字写了下来。
“小雨溟溟,是个阴名……”曲宁的脸色比之先前略显沉凝。
顾溟哭红的双眼望着曲宁的神色变化,紧张极了。曲宁察觉了他的不安,也不再多说,一把将人提溜起来,语气恢复了轻松,“先说我可不会收留泥团子,你现在要做的就是把自己洗干净!等你什么时候白白净净了,我们再继续商量。”
唐沐坠在曲宁身后亦步亦趋,看着他把男孩扒拉干净扔进了侧屋里早就备好的木桶里。贴着一张符箓的木桶保持着热气蒸腾,兴许是高温,又或是别的什么,泡在热水里的男孩通身红了起来。
曲宁点了点顾溟头顶,浅笑道:“乖乖在里面泡着,水里放了药材可以舒缓心神,你呢,就把自己搓得白白净净。我没回来之前不准出来,别浪费我的药,不然……不听话的小孩我可不敢留。”
唐沐左右看看——顾溟把半张脸埋在水里吐泡泡,曲宁转过身就敛去了笑容,沉着脸反手合上了房门。
他穿过墙面跟向了曲宁的方向。
尖利的破空声迎面而来,曲宁似乎早就料到了这一切,只飞快抬手掐诀,数张符箓飞出封上了侧屋所有的门窗,而自己却硬生生地受下了这不知从何而来的一击。
由真气凝成的长剑贯穿了他的大腿,剑势一停便化作一团灵光消散了,只留下道三指宽的伤口。而突兀出现在他身后的人则举起带鞘的长剑击向他腿弯。
“跪下!”
带着怒意的声音附上了灵压,曲宁全然不做抵抗,顺从地跪在地上。
唐沐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住了,他下意识地往最近的房柱后躲,跑到一半又想起来没有必要,干脆收了步子,思忖片刻席地而坐,深吸口气平复心态,继续默默地看着这些已然属于过去的景象。
骤然出现的陌生剑修一席白衣,宸宁之貌,端得是一副冷若冰霜的姿态。他攥着自己尚未出鞘的佩剑,缓步行至曲宁身前,丝毫不避讳地踏在了方才溅出的鲜血上。
那人冷笑道:“难得你如此乖巧。这次终于知道自己做了错事了?”
曲宁脸侧覆上了一层因疼痛渗出的薄汗,屈膝跪着脊梁却依旧挺直,他不躲不闪地迎上对方冷硬的神情,不卑不亢:“师尊要罚我,我自然要受着。但若是论事,我认为我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