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别思（1 / 2）
辰时做完早课，云珞捧着新抄的字，拿去给白楚看。还没跑到住处，先在林道前看到了白楚，大哥负手直立，静静望着旷然的草野。
背后的枝叶交掩于他头顶，半投映在他的身上。他身姿清越，仿佛远在青山薄岚边，云珞觉得大哥好像尘世里的神仙。
“大哥！”云珞跑到白楚身边，给他看自己写的字。
白楚接过云珞的书纸，细看了看她的字，对她笑道:“小珞儿字写的整齐，有笔墨气了，以后写出来的字定是好的。”
云珞这时的字还很稚气，哪看得出什么笔墨，只胜在了齐整。白楚有心夸她，云珞就存了志要好好写字。
他引云珞看远处的山石，问道:“珞儿在灵幽开心吗？”
云珞连点头，道:“开心，灵幽很好，我很喜欢这里。”
白楚便笑，摇指山上的树给她看，说:“灵幽是桃源仙境般的地方，自然是好的。珞儿可知道，那些是什么树？”
云珞看了半晌，惭愧地说:“我只认得柳树，其他的不认识。”
白楚说给她听:“还有杨树和榆树。在灵幽谷外，有很多地方，很穷，实在吃不上饭的时候，他们就只能吃树叶和树皮。这几种树，都是可以吃的。”
云珞以前在的地方不会让她短吃穿，更不会和她讲这些，她听见大哥的话后很惊讶地回问道:“树叶树皮怎么能吃呢？”
白楚徐徐道:“这些东西不合适给人吃，但饿极的时候，不吃就饿死了。”
在云珞怜痛的目光中，白楚蹲下身，对她说道:“大哥小时候吃过榆树皮，的确很难吃，大哥吃过一次，就不想再吃了。”
云珞不知道说什么，只是心疼地喊了声:“大哥……”
白楚朝她微笑，让她别难过。“大哥很幸运，只吃过那一次，后来大哥去了太仓山，做了师尊的弟子，再也没有愁过腹饥。可苦日子里以树皮果腹的人还一直在，他们不仅吃不饱，还要担心战乱，他们无依无凭，如果打起仗，他们就可能死在战火下。大哥也许救得了一些人，可是救不了所有人，他们有的面青肌瘦地被活活饿死，有的满面血污地被埋在泥土下。大哥看见他们的脸，就觉得心痛。”
云珞垂下头，说不出心中滋味。
白楚轻抚她的头，慰声道:“珞儿抄了圣书的句子，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云珞重举起书纸，仔细再拜读了一遍。
白楚伸手指了指云珞书的第三行字，道:“‘行仁义事，存忠孝心’是修身齐志的先责，仁义忠孝写起来简单，行起来却不容易。珞儿在这里听师父讲学，要认真听。”
云珞用力地点点头。
白楚直了身，望着远方叹道:“大哥是个没用的人，没有本领真正地去扶转乾坤。成个守义不苟的游士，已是大哥能做的所有。”
云珞摇摇头，抓着白楚的袖摆说:“大哥是最好的人。”
白楚抚她的头，“珞儿也要好好长大。”
云珞郑重答应了，又问道:“大哥是要走了吗？”
白楚颔首，说:“大哥要走了，珞儿留在这里，跟着师父学礼明义。等你长大了，大哥就来带你出去，届时和大哥一起，天底下最好与最坏的地方，我们都去看看。”
云珞不舍得大哥，但明白道理，只是红了眼眶。
白楚气度和如三月煦风，他拂去了云珞的眼眶中的垂泪，说:“大哥家在兰华门的苍岚山上，那里有座小竹峰，大哥去年才播了片新种，等珞儿长大了，那小竹子也长大了，大哥领珞儿去看。”
云珞使劲点了头。
潜井街是泽都东边的一道窄街，再前些年路要更宽些，那时也还叫潜井大街。但自从这条街鳞次地做起皮肉生意，都尉嫌不好看，往中间又隔了条道，换成了小街。
名字换了，路窄了，但不影响这条道的热闹程度。
譬如此时，道上人声鼎沸，人一层一层地围出好几圈，十分有兴致地在瞧里头的热闹。
“大人，求您饶过我，求您饶过我……”
最里面是个趴在地上磕头的小姑娘，她身躯单薄，不停磕头的同时嘴里重复着求饶的句子，看起来格外可怜。
这事不稀奇，即使是放在白天，也不是潜井街的稀罕事。此刻围拢不散的几层人，只因这位新被提出来卖的小姑娘，着实含了几分姿色。
小姑娘伏身跪趴着向面前站持的富官人磕着头，她看起来还年幼，一头乌发散乱地披在瘦削的脊背上，原本洁白的裙子染了灰污，看样是方才就被拖扯过了。
“饶了你？”富官人大嗤，伸出手挑起小姑娘的下巴，露出小姑娘稚嫩却精致的脸庞。微挑眼尾的一双瑞眼，长睫上还带着零碎的泪珠，是个极漂亮的美人模子。
富官人欣喜打量着小姑娘，道:“你和不知道你爹在赌坊欠了我多少银子？你爹把你拿出来卖，你就是妓，如今将你卖给我了，你还有什么可讨饶的？”
小姑娘的脸被毫不怜惜地甩住一旁，富官人阔步向外街走，同时对一旁的两个大汉抬了眼色。
两个彪壮汉子立即会意，上前抓住小姑娘纤细的手臂，强行将她往前拖。
姑娘又惊恐又惧怕，用纤细的四肢剧烈反抗着，一边扯着嗓子大喊起来:“不要!！”
街市上人群熙攘，惨叫声惹了太多人的眼。两个大汉对付这手无寸铁的小姑娘很容易，但四周投过来的奇怪目光和鄙夷指责都太盛，他们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处理，于是叫住了前头的富官人:“大人！”然后做出个为难的眼色。
富官人有些怒了，抬了抬下巴示意大汉，其中一个大汉点头，随即重重的一个耳光朝小姑娘面颊上呼了去。
小姑娘被打得整个人摔在地上，视线有片刻的模糊，五个通红的指印立刻跃然于她白皙的脸颊上。她却依然不从，双手双脚疯狂踢打，大声喊着“救命”。
道上来住的行人很多，或谈笑间无所谓地指点着，或惧怕得垂头匆匆走远。有人掩面偷窥，低声啐着这人这事，但他们不会站出来。
小姑娘赤着眼睛盯着这些人，眼中尽是恨意。
眼见离那富贵高宅越来越近，小姑娘心中的恐惧更盛。她住在穷左区，是见过官门抢女的，太清楚进入那道阔门后的结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