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逃避(2 / 2)
王灿凝视着穗岁的面庞,穗岁的嗓音柔和,他已经许久未曾听过这样的声音了,许久……
他的头又开始疼,眼前穗岁的脸慢慢滴地变得模糊,耳边也有嘈杂的声音围绕着他,他再次捂住了头。穗岁拍了拍谢时韫的腿,谢时韫几步走上前,趁着王灿还没有失控,按住了他。
穗岁今日带了针,她对着王灿的穴位扎了下去,王灿的身体渐渐放松,呼吸也从急促逐渐放缓,眼神渐渐清明。
清醒过来的王灿别过了脸,故作镇定地说:“你们出去吧。”
穗岁没有动,仍旧蹲在地上,她担心地看着王灿说:“王灿,你没有病,你只是自己给自己太多的压力,你把你自己陷入黑暗之中,用这种疯狂让自己逃避现实。你真的愿意也甘心永远住在黑暗的牛棚里吗?你明明可以有更好的生活,”穗岁拉开房门,指着外面说:“你看今天的阳光多好,天有多蓝,为什么我们不能一起在阳光下说话,而是一定要让这条铁链束缚住你呢?你能不能跟我说说你的烦恼,我们可以帮你的,真的。你很好,你和我们都一样。”
听到穗岁说“你和我们都一样”,王灿灰白麻木的脸上才有了一丝波动。他低着头看向墙角低声说:“不一样。”
谢时韫冷声道:“哪里不一样,我们都有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我们都有两只手两只脚,哪里不一样?”
王灿闭了闭眼睛,他看向门外的佟婉,眼神冰凉:“哪里一样呢?”
穗岁又往前挪了挪,更靠近了王灿,谢时韫不动声色地站在了她身前。
“和我们说一说,一切都有解决的办法不是吗?上天叫我们来这个世界走一遭,不是让你困在这个小小的牛棚里的,即便是命运,依靠努力未必不能扭转,何况你怎么就知道你的命运就一定是如此呢?”
王灿呼吸又变得急促起来,穗岁继续说道:“你之前是不是想要一个香囊?”
王灿腾地一下站起来,神色愤怒:“你怎么知道!是谁告诉你的!”
他冲向门口对着佟婉喊到:“你为什么要告诉她,为什么!”
即便谢时韫伸手挡着,穗岁还是被王灿猛然的动作撞了一下,穗岁大声叫住他:“王灿!有什么事为什么不能好好说呢?一味的逃避只会让你陷入越来越黑暗的生活。你不挣扎出泥淖,怎么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宽阔和明亮?”
王灿坐在牛棚门口的地上,一半身子在屋里,一半在屋外,一半处于黑暗,一半浸入阳光。
他双手拽着头发,声音喑哑,每说一句都要停顿半晌,才能整理好自己的心情,说出下面的话。
“我真的没有病吗?我有的!那个香囊是我想要的吗?小时候我听的最多的一句话便是,家里没有钱,你要好好学习啊。家中无钱,没有银子给我买别人都有的花灯和糕点。家中无钱,好的东西都给你了,你还有什么不满足?阿娘,我真的不满足吗?那些花灯、糕点我从未开口要过。我学习刻苦,家里的活我也帮忙做,我真的不知足吗?无论我如何做,我每天在家里听到的最多的仍然是,咱们家没有钱,没有钱。你们把你们以为的最好的东西都给我,然后对我说没有钱,我一定要努力,我真的很累,阿娘。我的衣裳小了许多,我没有说过,自己改了改穿去学堂,被他们嘲笑,他们故意将我的书扔在地上,让我去拾,裤子受力崩开,所有人都围着我疯狂大笑。我回到家你见了我的裤子,说的第一句话是,你去哪里疯了,家里的钱都供你念书了,衣服你还不省着些穿,弄的这么破。那天的我恨不得我从来都没有出生在这个世界上。可我不怪任何人,我知道穷和富都是身外之物,我对这些并不在意。可是你知道,那种被所有人指指点点,戳着脊梁骨说我像乞丐的感觉吗?在学堂里没有人愿意挨着我坐,因为他们说我的身上有味道,我知道他们是在嘲笑我家里穷,他们只是说我的身上有穷酸味,只是说的人越来越多,别人看我的眼光也越来越怪异,渐渐的我开始觉得我的身上有味道,这种味道也越来越重,越来越浓。我在家里挺烦的是没钱,没钱,没钱。在外面听到的是乞丐,可怜,穷酸,臭……我的耳朵里声音越来越嘈杂,我开始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我每每想到这些我都感到无比的自卑……再后来我在学堂遇见了容盈。她长得很漂亮,家境也好,人也温柔。”
王灿偏头看了看穗岁,自嘲地笑了笑:“你和她很像,她是第一个不嫌弃我,会与我讲话,会关心我的人,你是第二个。她身边有一个青梅竹马的表哥,不知道什么时候发现了我对她的感情,从那以后我在学堂的处境越来越糟糕。可容盈还是会同我说话,和我探讨文章。其实日子如果一直这样过下去,我觉得也不是不行。后来我知道家里以后不让我去上学了的时候,我心里虽然遗憾,但我其实还蛮高兴的,这样我就不用忍受别人的眼光了。可就在学堂的课还剩下最后几天的时候,容盈的那个表哥派人在我的身上泼了污物,我没有衣服换,只能穿着那身衣服,所有人都皱着眉厌恶地看着我,她也离我远远的,皱着眉捏着鼻子,像是见到了什么怪物。我挨到了下学回了家,迎接我的又是一通怒骂。从那以后我开始觉得我身上的臭味更浓,我时时刻刻都能闻到,熏得我想吐。一想到那些人的眼神,我心里便无比的暴躁,崩溃,我痛恨我活在这个世界上。于是我想要一个香囊,阿娘,其实你哪怕用一块破布包些艾草进去也好呢,可你没有。我没办法,我说那就买块香胰吧,你骂我不知好歹。我早出晚归,因为我去了渡口,帮人扛货物,我一旦闻到了身上的味道,就去江中洗一洗。可是那是正是深秋,江水很冷,可我不洗我就会一直闻到那股臭味。我在江边洗冷水,扛麻袋再出汗,循环往复,便得了风寒。我没有和你们说,因为我知道家中没钱,小小的风寒我也能扛的过去。可是压垮我的不是风寒,而是那天他打我的巴掌,是我耳边不断的谩骂和指责,是所有人对我嫌弃厌恶的目光。那天我晕了以后,再次醒来我只要听到让我讨厌的话,看到让我不舒服的事情,我便开始丧失理智,我也不知道我做了什么,我只知道那一刻我得到了释放,我再也不用忍耐,也不用悲伤。”
谢时韫闭了闭眼,喉间轻滚,不知该说些什么。穗岁拽着衣角的手也越来越用力。他们没有经历过,却仍然感到了他的绝望和痛苦,怪不得他会想要逃避,以这种疯癫的形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