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成缄(1 / 2)
从主帐出来,天色已经大亮,我本想着去傅辞那儿一趟,毕竟师父都伤得如此重,他想必也好不到哪儿去,刚到营帐,巡防的士兵就先一步说起,傅将接了军务,带了小部分兵力,先回黎城。
末雪已经停了,四面环山的昭城也能看出点初春的气息,我四处逛了逛,没去找师父,只因戍守城池的郡守得了消息,山上的流寇已被王师悉数消灭,郡守没了外患,紧赶慢赶的找了来,现正在里面和师父谈话。
我从营口回来,一路上已有步兵先行离开,等各营接令,大军就该往回走了,“常将军,你这是?”一低眼我就看到常深忧愁的坐在燃尽的篝火旁,半晌无言。
“小将军来了,”常深挪动着身子,让了个位置给我,待我坐下,才继续:“害,我就是悔恨,昨日和傅将军说了那种话。”
我低了眼,知道他这话是何意,就静静的坐在一旁,听他从忏悔到与傅将军初识,再到军营的十七条五十四斩,最后是王师的军师,听我连问了几个问题,他收起往常的笑意,一一跟我说起。
“以前王师是有军师的,叫王枭,北漾王离世时,淮都派来辅佐的,说是辅佐,大家伙都清楚,这人是监军来了,大概三年的时间,随将军一起与战士同吃同住,每每战事都给了我们想不到的攻法,等数万将士接受他的时候,被调离回去当了个禁军统领。”
他低垂的手握紧枯树干,低声道:“前几年传出他被秘密处死的消息,自此,将军再没接过王城送来的帮护。”
“抱歉”我并不知道有这段往事,倒让他又记起一次,残忍至极。
听我这样说,常将军反而不自在了,笑吟吟的摆了摆手,“都过去了,偶尔提起多个人能记得,也还不错。”
他听我刚刚说起敌军那晚的哀嚎,问起:“小将军,是否想问营啸?”许是想向我证明,他真的没将那事揣在心上,不等我点头,就道:
“营啸每每战前都会出现,多是新兵初次上阵,见过血泊,看得前秒还与自己说话的兄弟死去,心里承受不住,夜里惊醒,睡梦哀嚎,若一人惊吼,便会带动所有新士,那样这场仗便败了一半,但王师不会有这种情况。”他冲我微微一笑,嘚瑟得就像南萧时五哥得父皇赏物那般。
“将军年少入营,深知士卒的担忧,所以新兵收入麾下后,都会在工部那儿,细知每位兵士的具体情况,譬如双亲何在,家内几许人,了解清楚后,王师戍守的重点边镇会收留新兵的家人,而黎城就是其中之一。”
“解决了外忧,内患就他日夜提人到王帐,细下问询,后来战事紧了,这些事就交给傅将军去做了,而十七条五十四斩是其他地方的军规,军中将领欺压新士,矛盾日益增长,这军规能压制很多,王师也有,不过叫死规。”
常将军讲得热血沸腾,我听得连连点头,就连身后有人靠近都无半分察觉,“常将军,似乎很喜欢说话。”来人还是那身深色紫衣,眉眼如画,因戴面具的原因,看不清是何表情,只听得他带笑出声。
“将军,是卑职失言了。”常深忙不迭地起身,根本不用他看清来人,这人早就行至跟前,常深的突起的念头便是,又要回到那鸟都不去的地方了。
“师父。”身边的人出了声,移去了将军略带审视的目光。
“嗯。”他应了一声。
不知不觉中,巡防营已经在收帐了,声音有些吵闹,不止是我,连常深也看到了在外等候的骑兵,“将军,标下看天色不早了,先走了”说着朝我投来感谢的目光,然后逃命似的带队离开。
“想问,上次梧都我是如何赶回来的?”身前的人突然开口。
我收回眼,寻着话音看过去,“师父怎么知道我要问这个?”
他绕过烧焦的篝火,在我身边停下,“我是你师父。”
“嗯,是师父,”我轻笑着应下,双眸仰起,丝毫不掩饰的只入他一人,“那天的事,我想听。”
陈瑾之隐去笑,不着痕迹的移开眼,良久,才出声:“带兵平梧的前夜,绑缚的王旗不是被吹掉的,是有人做了手脚,将柱身以下割破,怕你忧心,我便没跟你说起。”
“那师父如何肯定是边族所为,又是怎么知道所攻之地一定是军营?”我似懂非懂的提出疑问,又对面前的人多了几分叹服,叹的是孩童时,就要撑起大任,服的是王师千万人,只他一人得此忠心。
“一开始,我并不知道,直到入了梧都地界,丁将军说起巡防营刚到,边族便停止攻城,跨江驻扎,说完,陆续就有士兵打开城门清扫尸体,慢缓的动作、假装颤抖害怕让我起了疑心,果不其然,李知府的到来让我肯定了下来,他带来的侍卫是为精兵,工部可不会给一个清贫的知府如此待遇。”
“接下来,师父便杀了跟随而来的侍卫,但心系梧都百姓,只带数十人入城,岂料,边族设计在河岸杀我王师数人,幸得师父一人不顾自己,深夜杀入边族军营,夺了敌将首级,”我察觉到他低头的动作,知他想问什么,我先了一步阻止出声,“师父,你别说了,我不愿听了。”
“不问师父,为什么杀了那些人?”他清冷的嗓音低了几个度,混在大军离开的脚步声中听不清情绪。
“师父此举有师父的道理,南熹只管相信,不作解释,师父若有疑问,憋着。”我踩着掉落在地的树叶,一瞬而过的忧心被他出声抹去,也竟觉得好笑,要问的是我,不让他再提的还是我。
“那些侍卫是边族假扮的,身体的下意识反应骗不了我,”他似是很高兴,“还有,下次想问什么找师父,别打扰傅将军。”
大军自南至东,而师父带我跟了一段,便自顾向北去。
晨光熹微,两人一骑,林间小道,驭马慢行。
从环山的空地到树林皆盛的林间,我攥着师父的衣袖,青丝随风而扬:“师父,我们去哪儿?”
“北定河。”他这般提起。
我应下声,从攥紧的衣袖到轻扶手臂,我连师父的侧脸都未见一二,只微侧仰望看得他精致的下颌线,乌发束起,长生玉立,皎如清逸翛然,亦醉心脾。
骏马穿过林道,前方已然出现湍急清流的湖泊,拦住了去路,师父勒马顿住,言辞略真:“南熹可会泅水?”
“不会。”我还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开口,没等来他答话,这才仰头看去,初升的旭日挂于上空,他已偏头无声的垂眼,视线很轻很缓,落到我的脸上,不知看了多久,直到他鼻腔轻喘,弯唇轻笑。
“师父!”我气他为人师表,怎得如此捉弄人。
师父扬着笑,翻身下马,留我一人在上,他握着缰绳,带马前行,“真生气了?”他收起笑,“近年,战事吃紧,师父压力太大了,所以”
“不气”四目相对那一刹,我听得鼓声震天的心跳,只我所想,不气,但恼,恼他说起玩笑似要抛下我。
从林道河畔到碑文现字,师父在侧,足足行了一个时辰,再往里走,类似竹桥渡口,桥腿系着几叶扁舟,隔水而望,河那头,是一片树林,百鸟鸣唱,不难窥探,有景所染。
有一老伯正在解绳,就像知道我们一定会渡河那般,和颜悦色的朝这边唤道:“初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