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 25 章(2 / 2)
黛玉:“”
贾母点头:“合该如此。”
黛玉:“”
直到这一刻,黛玉终于确认了一路上若隐若无的感觉,贾家在轻视她。
或者说,轻视林家。
在他们看来,林家给女儿准备不了多少行李,吃不起人参养荣丸,也请不到什么好大夫。纵使父亲官至二品,荣国府却只有二舅舅做了个五品员外郎,在贾家女眷眼里,林家还是不如贾家。
哪怕他们没有恶意,黛玉也只觉得遍体生寒。外祖母固然亲近,但她心里最重要的永远是林家和父亲,决不能让他被轻视非议。
黛玉笑了笑:“劳外祖母操心,原给我调理身体的也是太医,一开始是黄院判,后来换了郑太医。”
贾母脸色一僵:“黄院判自是好的,郑太医医术也不错。”
至少比王太医好多了,这些年因为胤祚,太医院厉害些的太医,黛玉差不多都知道。却从没听说过王太医,想来不是什么厉害人物。
黛玉是故意说出来的,她本就是玲珑心肠,先前没意识到也就罢了,既然知道了,自有办法不叫人小瞧林家。
她悄悄使了一个眼色,便有一嬷嬷捧着个匣子越众而出,笑道:“叨扰府上,姑娘在府上暂住,万没有白吃白喝的道理,这是五千两银票,权作这一年嚼用,还请老太太收下。”
“快收起来!”贾母脸一沉,“我自己的外甥女,来家里住着还要拿钱?没有这样的道理,你们这是打我的脸呢!玉儿,快让人收起来,难道连你也要与我生分了不成?!”
黛玉心里一叹,知道这样会叫外祖母伤心,她原也不打算拿出来,只是如今却不得不给了。
黛玉靠在贾母怀里抿嘴一笑:“父亲的事,玉儿如何能插手?不过父亲既想孝敬外祖母,您老人家又何必推辞呢,岂不是令父亲伤心?”
“不成,不成!”,贾母直摇头,但凡换个时候,黛玉这么说了,她便是受了也无妨,偏偏这时候不行。
是的,贾母也意识到自己和宝玉方才的话有问题了,生怕黛玉因此吃心,因而无论如何不肯接受。
黛玉无法,再坚持下去真的要伤了情分,她只能道:“既如此,便只当外祖母给我的零花吧。”
“这才对嘛”,贾母拉着黛玉的手拍了拍,“一家子骨肉,不必算这么清楚,可记住了?”
“是,多谢外祖母教导”,黛玉依偎在贾母身边,笑道:“只是另有一件事,外祖母可得允了我才好。”
贾母笑呵呵道:“你且说说。”
“祖母既不肯要银子,就允了我自己开火吧”,黛玉说完,见贾母不甚赞同的样子,笑道,“这却不是与您生疏,只是我这身子,吃用上需格外当心些。”
她细细说了平日怎么吃:“不能不吃,也不能多吃,一日三餐需得准时,但也不必拘泥时辰,饿了加餐就是,说是‘少食多餐’,正是养身子又不累肠胃的法子。入口的东西更是讲究,每餐五谷杂粮、蛋肉菜蔬一样不能少,辛辣不能吃、油腻不能吃、生冷不能吃,寒凉不能吃,就连茶也不能喝,只能喝特制的饮品。光是为着我,父亲就请了三个厨子,当真是琐碎又麻烦。”
这些饮食计划都是胤祚和太医商量着制定的,黛玉每每想起总是心中温暖,故此丝毫不觉得麻烦。然而眼下说出来,一屋子的人却听得直咋舌。
贾母笑道:“正该如此,玉儿切莫嫌烦,好好爱护身子才是。既如此,你就自己开火也罢,叫厨房每天送菜肉给你。”
黛玉只笑,却决定回头还是自家买食材。
双方谈妥,气氛又逐渐融洽起来,贾宝玉原本缩着脖子不敢说话,见状松了一口气,笑道:“方才我便瞧着妹妹眼熟,倒像从前见过似的。”
贾母笑道:“胡说,你何曾见过她?”
黛玉一直没看宝玉,如今看去,竟也觉得眼熟,但她对此人实在不喜,心里并无触动。只是想起当初师兄似乎也曾对爹爹说过类似的话,不由抿唇笑了笑:“我与父亲有几分相像,二表哥许是见过父亲吧。”
“这倒是,宝玉以前确是见过女婿的,只是那时你还小,难为现在还记得”,贾母只觉得孙子果然聪慧,心里欢喜不已。
贾宝玉见黛玉笑了,不由更为痴迷,呆呆问道:“妹妹可有表字?”
不等黛玉回答,又道:“若是没有,我送妹妹一字如何?”
黛玉眉毛挑了起来,憋不住要出口讽刺了,宁嬷嬷赶在她之前开口,严肃道:“请这位小爷慎言,姑娘家的字向来由父亲来取,林大人尚在,您怎能越俎代庖?”
她只说林如海,绝口不提夫婿也能替妻子取字之事,否则林黛玉的名声也必然受损。
然而即便如此,也让贾宝玉十分难堪了,这话听起来竟似指责他咒林姑父去世似的。他从小到大都被宠着惯着,除了贾政还没人敢这么跟他说话,本是恼怒的,然而宁嬷嬷在宫中多年,积威甚重,如今板下脸来极是唬人,宝玉不敢训斥她,只能讪讪转移话题:“妹妹可有玉吗?”
黛玉只觉得这个表兄每个问题都莫名其妙,在这么多人面前,也只能淡淡道:“有一块黄玉。”
宝玉眼睛一亮:“叫我瞧瞧,那玉上可有字?也是妹妹从胎里带出来的?”
黛玉这才知道他什么意思,不由好笑,胎里异象不是谁都能有的,即便有也不会宣扬的到处都是,这般胡问,实在惹人发笑。
她已然十分不耐烦,努力保持耐心:“并没有那般神异。”
却见宝玉闻言脸色一垮,下一刻就疯癫一般,摘下脖间的玉狠命往地上摔,嘴里骂道:“什么罕物,连人之高低不择,还说通灵不通灵呢,我也不要这劳什子了!”
黛玉吓了一跳,屋里其他人也大惊失色,一拥而上,拦人的拦人,拾玉的拾玉。贾母见宝玉哭得不停,哄劝道:“你这妹妹原有这个来的,因你姑妈去世时,舍不得你妹妹,无法处,遂将她的玉带了去了。”
黛玉冷眼看着堂屋乱成一团,宝玉哭闹不休,贾母方才还口口声声最疼贾敏,如今为了安慰无理取闹的宝玉,竟将逝去的人拉出来说事,王夫人一边喊孽障,还扭头对黛玉道:“劳烦姑娘离这混账远一些吧。”仿佛她才是那祸根子惹事精似的。
黛玉只觉得浑身发寒,冷笑一声:“表哥既然不欢迎我,我走便是。”
说着转身就往外走。
贾母忙着哄宝玉没注意,倒是王熙凤眼观四路耳听八方,见黛玉如此,心道不好,黛玉才刚来宝玉就闹了这么一出,真叫人闷着气回去了,如何向林姑父交代?
她登时顾不得宝玉,连忙去拦黛玉:“妹妹头回来不知道,他就是这么个性子,你左右问问,家里的姐姐妹妹谁没被他问过玉呢,不是针对你一个的,何必往心里去,倒气坏了自己的身子?”
黛玉只是不理,王熙凤叹道:“姑娘便是不为自己考虑,也该为老祖宗想想,老祖宗多大岁数了,好容易把你盼来,你这么走了不是扎她的心吗?”
黛玉脚步一顿,目露犹豫。
熙凤又劝了几句,最后还是贾母亲自过来,拉着黛玉泣不成声,口口声声“心肝肉”,黛玉看着年迈的外祖母,到底是走不成了。
王夫人阴阳怪气道:“小孩子家家吵吵闹闹都是寻常,何必动不动走啊走的,岂不是叫老太太伤心?”
“不会说话就闭上嘴!”贾母斥了王夫人一句,又把宝玉扯过来,“你这孽障,还不给你妹妹赔礼!”
“很是很是,原是我的错,还望妹妹莫怪”,贾宝玉连连作揖。
黛玉淡淡道:“表哥不必如此,只以后叫我离你远一些罢,省的又不小心惹了你不高兴,倒叫我被人说嘴。”
竟是把王夫人方才的话顶回去了。
王夫人脸色一黑,对黛玉越发不喜。
贾母叹了口气:“罢了,罢了,我年纪大了,你们小孩子的事我管不了了!”
众人不欢而散,黛玉随王熙凤去给自己准备的院子安置。
贾宝玉还想跟着说话,王熙凤哪敢叫他在这个时候再招惹黛玉,赶紧把人支开了。
黛玉松了一口气:“多谢嫂子了。”
“嗐!自家姐妹,你跟我客气什么“,王熙凤笑笑摆摆手,”你也别往心里去,宝玉就是这个性子,要说什么坏心思他是万万没有的,这府里上上下下论起疼姐妹,第一个就是他了!”
黛玉轻哼一声:“他有没有坏心眼与我什么相干,总之日后他在前院我在后院,又见不到面。”
王熙凤被噎了一下,她可不信黛玉不知道宝玉的情况,那最是喜欢在后宅厮混的主儿,这么说可不就是讽刺人么。
王熙凤见黛玉气性这般大,也不再劝,只带着黛玉去她院子。
院子名叫百花汀,环境倒是清幽,只是院子不大,屋舍也不多,勉强够住罢了,和黛玉在扬州的如意院差远了。
王熙凤笑道:“好在这院子里当初也是设了小厨房的,如今倒不用麻烦了。”
黛玉谢过王熙凤:“嫂子进来喝杯茶歇歇吧。”
“罢了,天色不早了,你这边事还多着呢,我就不平白惹人厌了,这就走了,你快收拾吧”,说着转身就走了。
宁嬷嬷笑道:“果真是个爽利人。”
黛玉点头:“这府里男子不说,女孩儿倒都是极好的。”
宁嬷嬷叹气:“可惜了”,生在贾家这样污浊的地方。
朱莺带着小丫鬟们拾掇东西,黛玉则和宁嬷嬷说起今天发生的事情。
黛玉叹了口气:“来之前没想到,外祖母家竟是如此”
其实黛玉来之前是有点紧张的,在她幼时的记忆中,母亲总是提起荣国府,在她口中,那是一个顶顶富贵,又顶顶有排场规矩的地方。虽然后来贾敏很少再与黛玉说这些了,但黛玉心里对荣国府总是心存敬畏,唯恐行差踏错叫人取笑,连累父亲遭人非议。
然而进了贾府不过短短半日,黛玉的印象已经被颠覆了。
下人人浮于事,毫无约束,她初初进来时,有事无事的下人竟争相围观,放在林家,这种下人早就被带去教规矩了,可是在贾家竟似非常正常一般。且外祖母对下人未免过于优容,她一路走来,只觉得无论丫鬟小厮,无不穿金戴银,可是府里无人撑得起经济庶务,只靠田地产出,供应家里主子自是绰绰有余,但这般供养下人,岂不是要把老底都掀出来?
再则就是教养,黛玉不知其他兄弟什么品性,单只见宝玉那般无赖,这府里却只当宝贝蛋儿一样捧着惯着就可见一斑了。
黛玉想起今日那场闹剧,不由庆幸:“幸好父亲和师兄为我打算,否则今日只能忍着了。”
那她真的要被气死。
宁嬷嬷笑了笑:“只是姑娘今日同那宝少爷交恶,只怕贾家人嘴上不说,心里难免不悦。”
黛玉冷笑道:“我怕他们不成?他们惯着那宝贝蛋子,我可不惯着!他们高兴不高兴与我何干,我们自用自己的,吃自己的,半点不占他们便宜,实在不高兴了家去就是。”
有银钱、有宅子、有人手,这就是她的底气了。
宁嬷嬷笑道:“您能想明白就好,虽是交恶,到底是那宝少爷行事无度的缘故,姑娘不必放在心上。再不济还有六阿哥呢。”
黛玉奇道:“这深宅内院,师兄也有办法?”
宁嬷嬷笑而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