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宣武军的离奇一夜(1 / 2)
宣武军内夜深千帐灯。
丑时的更声响起来,月色终于凄惨地上来,照着宣武军内宅床榻上的一副衰败病容。
这是一位七十五岁的老人了。董晋久历官场,浮沉半生。如今风烛残年,病入膏肓。他低沉地咳嗽着,浑然不觉室内已经潜进了两位年轻人。
杜确为张君瑞点亮一只蜡烛,病榻上的宣武军节度使董晋被明晃晃的烛光照醒了。他挣扎着支起身体来,艰难喝道:“你们——你们是谁?”
“来——来人呐!”董晋想让外面的士兵前来保护他。
但董晋的话音未落,他的脖颈间已经落上了一把清凉如水的匕首。“老实点,不然现在就送你去见阎王。”确儿手持他心爱的匕首水云剪轻笑道,这可是他家瑞哥哥给他的礼物。
“确儿,不得无礼。”张君瑞拂开匕首,向董晋拱手道:“晚生无意让董公受惊。只是晚生有一事不明,想要和董公请教。”
“贤侄姓甚名甚啊?有何贵干呢?”董晋就着烛光看向说话的这位,只觉得他亭亭玉树,仪貌不凡,还有似曾相识之感。
“晚生想向董公请教一下十年前震惊朝野的科场案。”张君瑞提起科场案,便心如刀绞,但面上却不动声色。
“科场——科场案?”董晋一口浓痰涌上,用力地大声咳嗽了一会。怎么还有人记挂着十年前这场沉痛旧事?
当年因为科场案牵连的官员甚多,死了上上下下数百人。这两位年轻人,他们又是谁呢?
“敢问二位是?为何要问这陈年的旧案?”董晋不禁又咳嗽起来,他面色慌张,心中惊恐。
“老东西,你管我们是谁?把你知道的尽数说出来!”确儿开始不耐烦起来,不禁又亮起手中的匕首,匕首上面寒意凛凛,光可鉴人。
董晋做官做了四十余年,什么风浪没有经历过?他曾经贵为宰相,居庙堂之高,又曾经贬谪荒鄙,处江湖之远。又有何事放在心中难以释怀呢?
如果说他一生有所后悔的事,倒是真有一件,那就是十年前的科场案。
如今自己行将就木,但却有人深夜前来,问起了这场案件,这岂不是冥冥中上天的安排。想到此处,董晋于是老泪纵横。
张君瑞见他面有戚戚之色,于是先发制人:“当年你与窦参一同拜相,窦参谋划了科场案,你在其中又扮演什么角色呢?”
“老朽谦逊奉职,朝政大事只是拱手而已。那窦参谋划科场案我如何不知,只是老朽无力与窦参抗衡,只能任他胡作非为,残害无辜……”
“当年你就没有参与吗?”张君瑞心下早已有气,不禁怒火中烧。
“窦参大权独揽,飞扬跋扈,我如何参与他的事?何况他所残害的大臣,有不少是我的门生和亲信。他杀害我的门生张诚万一家……”想到张诚万,董晋心中十分遗憾沮丧。
诚万死的好冤屈啊!董晋不禁又想起来他的得意门生张诚万的身影。可是,可是眼前这位年轻人眉眼之间,仿佛可以看到诚万的影子。董晋突然想到,难道?难道这位年轻人他是?
“贤侄,难道你是礼部尚书张诚万的后人?”董晋涕泗横流,挣扎着想要拉住张君瑞的手。
确儿见状,一把挥开董晋枯枝一样的老手,瑞哥哥的手岂是你这臭老头子能摸的?关键是他确儿自己都没有摸到几次……
事到如此也不必再瞒,张君瑞抿嘴垂眼道:“在下正是张诚万之子。此次前来,正是向你请教我父亲的死因。”
董晋支撑起病体,艰难地拉住张君瑞的衣角,垂泪道:“太好了,太好了,想不到诚万还有遗孤在世,这足以告慰诚万夫妇的在天之灵啊!那你叫什么名字啊?贤侄?”
“好好说话,别动手动脚的。”确儿又把老头手里牵着的他家哥哥的衣角扒拉开。这老头怎么个情况?果然,这世上的人,人人都要和他抢哥哥。好烦啊!
“我的名字不重要。我想知道当年科场案的具体情况。”
“咳咳……先是太学祭酒李则之被窦参指使,向皇上上奏你父亲出卖科举考题,借机敛财。又说你父亲录取的进士中有人试卷文理不佳,并有犯禁忌之语。皇上非常震怒,命令御史大夫、中书省、门下省三司联合进行审理……咳咳……再后来,诚万被革职查办,冤死狱中。你家人三十余口尽数被窦申派人斩杀,你的母亲在送走你之后,也命丧刀刃……”这场血案是董晋多年来不愿提起的伤心事,如今对诚万的儿子倾囊而出,也算卸下心中的重担。
“果然是窦参!”张君瑞口中咆哮,眼底泣血。
“窦参的恶行后来被皇上尽数得知,将其赐死在广西邕州。我也因为当时的不作为,心怀歉意,请辞了宰相之职,从此远离朝堂,来到地方上为官。咳咳……”董晋咳嗽得更加严重了。
窦参多年前已经被皇上赐死了,那他的家仇又去哪里报呢?张君瑞悲哀想到。
“咳咳……诚万是我的得意门生,当年我懦弱无为,也是为了明哲保身,未能出手相救,致使你父亲和数十位大臣都被窦参打击致死。事后,我一直深深懊悔……咳咳……今日能够当着你的面表达愧疚之情,我此生足矣。”董晋更咽流泪说道。
“那始作俑者李则之呢?”张君瑞并不想听这些道歉的话。
“李则之后来被贬谪昭州司马,不久就死了。还有当时追杀你们全家的窦申,他是窦参的族子,当年深得窦参的喜爱,也是窦参的马前卒。”
“这窦申现在何处?”张君瑞急切问道。
“窦申……窦申也死了。当年窦参被贬谪之后,窦申就被皇上杖杀了。咳咳……”
“什么?他们都已经死了?”确儿怒道,可惜自己不能帮瑞哥哥手刃仇家。瑞哥哥此行,岂不是回了个寂寞?因为,仇人都已经死了。确儿关切地看向张君瑞。
张君瑞嘴角紧抿,咬牙道:“这窦申为何倾尽全力追杀我全家?我当年也被他逼迫跳海。这其中是否还有什么内情?”
“有什么内情呢?窦申几次进士考试都没有及第,他贿赂上下,打通重重人脉,就是没有在你父亲这里过关。他一定是恨你父亲入骨,所以才对你家赶尽杀绝啊。贤侄,既然你的仇家都已经死了,你就放下这口怨气,忘掉上一代的恩怨吧!”董晋口里喃喃呐呐道。
“灭家之恨如何忘记?”张君瑞皱眉低头。
“贤侄,贤侄,咳咳……你听老朽一句,往事不可追逆。放下仇恨吧!老朽在朝廷中还有一些人脉,我可以推荐你入朝为官,你年轻有为,正好报效国家。”
“呸!什么官职能够配得上我家瑞哥哥?再说了,我瑞哥哥要是做官,还要你推荐?就是做皇帝又怎样?”确儿实在听不下去了。这老头太小瞧人了吧?再说了瑞哥哥不会长留此地的,瑞哥哥的未来是和他确儿一起在招摇之山看星辰大海。这老头满口胡言!真恨不得一刀毙了他。杜确恨恨想到。
“我此次回到中土,无意于一官半职。我只是想调查清楚当年的真相。”张君瑞斩钉截铁地回答。
“当年的案子就是这样的,你的仇人都死绝了。如果你还放不下,老朽这条命也送给你。当年要不是我软弱无能,坐视不理,科场案或许还有转机。咳咳……如果有转机,你父母也不会……”董晋捂住胸口,剧烈喘息起来。
“你这条残命,我并不稀罕!”张君瑞转身就要离开。
“贤侄,贤侄……”董晋伸手想要抓住张君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