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何处是归乡(一)(1 / 2)
“东西南北中,发财在广州”,这是八九十年代流行的时髦语。在时髦语的蛊惑下,张云岫年少时的伙伴有一两个南下广东打工,据说都挣了钱。张云岫离家后,在白江省卸下尹婷婷按照企业老总人设为他置办的领带、衬衫、西装或呢子中长衣,重新置办了打工仔行头——一个牛仔包、一件橄榄绿棉大衣、一双解放鞋、两件毛线衣、两套贴身T恤衫以及袜子、内衣——通过这样的仪式,也算给自己忐忑但风光的人生告别了,重新开启艰苦但踏实的人生,就像漂浮的云彩化作雨滴落重新投入大地母亲怀抱一样,他此时心里特踏实。“我不亏欠婷婷了。”他这样想,那些病态的症状暂时离开了他的躯体。他听人讲过,但凡运行的火车以及火车站,都是骗子、扒手的“集散地”。钱财一旦露相,若势单力薄,骗子、扒手暗窃不行就会在车上、站内明抢;但凡与他们硬怼,那些乘警、城管、警察大都睁只眼闭只眼不管,受伤的往往还是旅客。这样的案例被报纸报道很多,前几天,张云岫翻阅白江晚报,其中一则新闻报道:在某地火车站,一个吃粉的“瘾君子”硬生生将一对黄金耳环从一个妇女耳朵上扯下,这个妇女捂着鲜血淋淋的耳朵大声呼救,周围的旅客却让开道,冷漠地看着劫匪从容不迫地离开,好像不关他事一般。于是,张云岫只留少量现金在T恤衫口袋里,将2万元备用金存进银行,然后将活期存折缝进隐秘的棉大衣夹层,以备不时之需。安排妥当后,他踏上了去广州的旅程。
张云岫离家出走第一站到广州,有他的考虑:第一,朋友都说广州是打工仔的天堂,他想去看看;第二,他将公司赠予尹婷婷赎罪,自己沦为一无所有的打工仔,广州是大城市,挣钱吃饭的机会可能会多些;第三,虽然找到向倦飞的机会渺茫,但他想兑现当初心里许下的诺言,要尽他所能在天南地北的茫茫人海中寻找向倦飞。即使寻她不得,也无愧于心。
跋涉36小时后,火车达到广州火车站时已是晚上。张云岫从行李架取下牛仔包,随着人群拥上站台。站内大厅比白江省火车站高档得多,顶棚、立面偏白色,硕大的灯盏相隔不远就有一盏,与周围的射灯,将大厅照得灯火通明,如同白昼;人行通道铺着瓷砖,两旁装饰着绿色景观,小花园里的槟榔树、竹子郁郁葱葱,如沐春风,似向旅客致意;小桥、水池小巧精致,各色金鱼在清亮的池水里来回游动,煞是好看。如果不是匆匆人群推着张云岫走,他定要驻足观赏一番。站外刮着寒风,灯光暗淡,能隐隐约约看见站前广场及周围大致轮廓。广场上乱糟糟的,到处人影攒动,或坐或站,或形成一字长蛇阵,或形成大大小小的人堆,与主楼顶矗立的大得出奇的“广州站”、石英钟对峙着,似乎向凛冽的寒夜倾诉着“冬天、寒夜和鬼魅魍魉,我不怕你,我要回家”的心声。
张云岫逆人流而行,离热闹的出站口越来越远,离家乡也越来越远。一路上,“住店么”“要车么”的人不断向前纠缠他,还露出诡秘的笑容。张云岫不禁打了几个冷颤,害怕、落寞,如同悲凉的夜色向他袭来。广场上的旅客,他们可以回家,我的家又在哪里?他原以为离家后,警车、警服和尹婷婷知晓真相后带给他的恐惧,就会连同财产的赠予一起消失,哪知道遇到这些陌生人,刚离开身体的恐惧又回来了?
“要车么?不贵的。”
“要。”一声乡音让张云岫倍感亲切,他觉得恐惧在减轻,“附近有住宿吗?不在火车站周围。”
“原来是老乡呀!有的,在市区,要远一点,我姨妈开的。”老乡笑得真诚。过往发病经历在告诉张云岫,让他恐惧的地方如果不赶快离开,他就会出现出汗、头疼、胸闷、身体僵硬等一系列症状;这些症状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他怕他大脑失去对他身体的控制。同时“逢人只说三分话,不可全抛一片心”的老话也在告诫他万事多个心眼。他估摸着,眼前这个矮胖男人,三十多岁年纪,他单挑,量他玩不成什么花活儿,大不了折点财,保命应该没问题。“走吧。”冷风从脖颈钻进身体,张云岫下意识地裹紧棉大衣,坐上桑塔纳出租车出站一路向南。在路上,他试探性地问道,“大哥,混得不错嘛,来广州多少年啦?”
“十多年啦。姨妈随姨父转业广州地方工作,当了个小官。我读书不得行,初中毕业就让姨父给我找了一个进厂的差事。滚了七八年厂,受人管,不自在,就干起了这个营生。广州消费高,姨父那点工资养家紧巴巴的,姨妈琢磨着开了个小旅馆,生意还不错,老家亲戚就纷纷过来给她打下手,我老婆也在那里。”老乡是个“话包子”,边开车边滔滔不绝地介绍他的前世今生,“你呢,老乡,来广州有何贵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