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小轮回(1 / 2)
京城四流胡同深处藏着一家珠宝铺,名字古怪的很,叫什么小轮回。
每日傍晚开门,子时前闭门。
门面不大,但却是古旧的梨花木双开门,大大的匾额挂在正上方,秦时的小篆阴刻的小轮回仨字稳稳当当的挂在上面。
这匾额右下角似还有印章,但许是时日久了,看不真切。
名字不怕闪着舌头就算了,对联也是敢吹的很,上联书:世间不平事,下联读:云海白玉铺。
诸位看客可能不知,这小轮回前身便是云海白玉铺,据说是千年上的老祖宗创的牌子,现在的名那还是某位皇帝賜的呢。
每次小轮回老板杨大眼站在店门口唾沫星子乱飞吹牛的时候,旁边经过的邻居都会不屑的呸上两口,然后冲着快被他忽悠住的顾客毫不避嫌的喊到:“小子,别听他胡咧咧,想考好成绩还得多读书,买那些玩意没用。”
见有人起头其他邻居也会借口道:“他家的玉石都是下品,不值钱,买回去就是亏。”
每当此时,杨大眼一双牛眼便会瞪的越发滚圆,冲着拆他台的邻居们啐骂道:“一群井下的蛤蟆们,懂个屁,我们老杨家可是祖传的家业,我这铺子里的东西那可都是顶好的料子。别说组个风水局,戴在身上那可是招福纳财,步步高升的。”
王家媳妇正好出来倒水,听到杨大眼又在吹牛,顿时不乐意道:“呦,杨大眼,你咋不说延年益寿了?我家公公就是信了你的泼天大谎,花了八千块买了个破石头,结果三天就闭眼了。你就是个奸商,坑蒙拐骗的腌臜货。”
一看这俩人要吵起来,邻居们都知道有好戏要看了,便纷纷从屋子里出来,站门院门口嗑瓜子,洗衣裳。
果然不一会这俩人就吵的不可开交起来,杨大眼瞪着一双牛眼,恨恨的骂道:“你家公公就是个短命鬼投胎,要不是我的玉石帮衬着,他连那三天也没有,可叹你们家白住着京城的四合院,偏偏是一家子穷光蛋,让他买八万的续命,他买不起。八千块给他三天都算便宜他。”
王媳妇一听有人骂他家穷,立马跟踩了尾巴的猫似的,炸起一身毛,撸着袖子就要上去干架。
有邻居拉住了她,添油加醋的一起骂杨大眼。
原来这杨大眼不光得罪了王家,应该说这四邻右舍就没有不被他坑过的。
什么他家玉石能招财,什么他家翡翠能续命,什么他家南红能避灾。谁家还没个头疼脑热不顺心的时候,一开始都觉得是邻居,再加上骨子里就封建迷信,信了杨大眼的鬼,拿着真金白眼买他家最低等的珠玉,福气没捞着,反倒是莫名倒霉。
想着可能是自己运道不好,把玉石卖了补贴家用,结果一鉴定才知道,手里的宝贝就是大路货,搁人家懂行的人眼里,和路边乱扔的石头没啥子区别。
这下全四流胡同都知道自己上当受骗了,没事就去小轮回那骂街,最后骂的杨大眼一个顾客都没有,要不是房子是自个的,恐怕早就关门了。
就这,邻居们还不解气,一看到他有客人上门,立马上门拆台。自诩正义之士,工商局四流胡同分局,315打假斗士,反正就不能让这奸商得逞。
一胡同人搅的鸡犬不定时,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站在人群外,冲着人群中心舌战群儒的杨大眼喊了一句:“爸,我回来了。”
就这跟蚊子哼哼似的一句话,别说别人,他自己都没听清楚。可偏偏人家杨大眼就听着了,立马住了嘴,冲着少女的方向笑靥如花的慈祥道:“女儿回来了,爸给你做好饭了,快进来吃饭。”
他一只手还死死拽着刚刚的小顾客,一只手冲着邻居们乱挥,嘴里骂咧咧着赶人。
邻居们转头看到杨玉,也很给面子的熄了火,心地好的还能挤出个笑容冲杨玉说句客气话。
杨玉一一礼貌的答了,送邻居们离开。
李婶子回头的时候,看到了被杨大眼拽住的少年,不放心的冲杨玉道:“小玉呀,那孩子也是被你爹忽悠的,你劝劝他,把人孩子放了。自己也有娃,别贪人家那点零花钱。”
杨玉脸涨的通红,但还是礼貌的应允了。
李婶子这才拍拍杨玉的肩膀,叹口气,说到:“回头上婶子家吃饭,婶子做你爱吃的松鼠鳜鱼。”
杨玉点点头,目送李婶子离开。
几步进到店里,杨大眼果然正拿着一块翡翠跟那少年掰扯。
杨玉此时才看清那少年的眉眼,顿时恨不得就地挖个坑把自己埋了。她上前一步,拉住她爸的胳膊,说到:“爸,这是我同学。”
一直没吭声的少年这次抬起头看向杨玉,扯着嘴角欢快的笑道:“班长好呀。”
最后这事自然不了了之,疼女如命的杨大眼自然不会干让儿子没面子的事,最后还白搭了一顿饭,请女儿的同学吃了顿饭,客气的将人送走了。
晚饭过后,父女俩照例拿出了棋盘,玉质的黑白棋子被爷俩一枚枚摆上。杨玉修长白皙的手指拈着一粒墨玉棋子轻轻落到青玉棋盘上,两者相碰,发出只有上好玉质才有的清脆声。
杨大眼看着自己半大的女儿,粗胖的手指捏着一粒上好白玉做成的棋子,迟迟不落子。这难得的踟蹰引得杨玉抬头看他。
杨大眼抬起大手摸了摸女儿发质柔软的脑袋,说到:“闺女这几周多回来,为父大限将至,还有许多事未教你。”
杨玉无奈的看了他一眼,说道:“上上周你便说了这话,我带着你去第一医院全身上下检查了遍,结果是身强体壮,哪都健康。上个周你又说了这话,我便带着你又去检查了一次,护士都冲我翻白眼了,说您要是有事,那这世上就没健康的人了。这周您又说,要不明天我给您换家医院?”
杨大眼原本还唏嘘惆怅的心情,被他儿子一番正经八百的调侃逗的啥都没有了。蒲扇一样的手,摸着自己个儿子的脑袋闷雷般的大笑。
最后爷俩杀了两盘,准备关门的时候,一个一身黑色大衣的客人却忽然登门了。
那客人身高腿长,全身裹在黑暗中,露出的两眼看了看杨大眼和杨玉,开口道:“两位谁是杨乾,杨老板?”
杨大眼往前一站,回道:“何事?”
那客人定定的瞧了杨大眼两秒钟,这才脱下头上的黑色礼帽,露出一张笔挺俊逸的年轻脸庞,冲杨大眼弯腰一礼后说到:“家父沈白轩,特命小侄来取订好的玉石。”
杨大眼听完立马摆上一副奸商的笑容,上前就拉人家青年的手,亲切的拍道:“原来是沈世侄呀,那翡翠雕刻早就给你备好了,快随我去后院看货。”
说罢便拉着那青年往后院走,脚步有点匆忙,还不忘嘱咐杨玉道:“闺女,马上十二点了,先把店铺门关了吧。”
那青年闻声回头瞥了杨玉一眼,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转眼便被杨大眼拉走了。
杨玉见怪不怪,跟着他爹看店久了,总会碰上几个奇奇怪怪的客人,今天这个还算正常的。
待杨玉关了店门,回到卧室的时候,从窗户往后看,果然看到后院厢房里还亮着烛火。也不知道杨大眼哪来的规矩,大客上门时,必须得用烛火看货。
杨玉没再关心,换了衣服便去洗澡了。
说起来,他们杨家宅院在四流胡同里算是最大的了。二进的,搁古代也算是大户了。
但怪就怪在,他们家主屋是建在一进的,二进的屋子反倒做了库房。后来爷爷去了,他爹长了家之后,更是大张旗鼓的将一进的屋子里面修整的特别现代化,空调暖气什么的全给他装上了,虽然有失古风,但住起来着实舒适。
据说当年杨大眼就是因为疼媳妇儿子才大着胆子翻修了古宅。
但二进他可是一点都没动,甚至在一进和二进之间加了把大锁头,钥匙他贴身带着。
邻里邻居都说他那是防媳妇,但只有杨玉才知道,别说她去世的妈妈从没进去过,就连自己,也没被允许进入过。
不过杨玉从不在乎,她人小志大,向来觉得她爹的是她爹的,跟自己没什么关系。人立世当自强。
洗完澡的时候,杨玉又向后窗瞥了一眼,发现烛光还没熄灭呢。杨玉摇摇头,换上睡衣直接钻进被窝了,这群大客每次看货都得看好久。
杨玉脑子迷糊的想,一堆破石头有什好看的,想着,想着,便头一歪睡了过去。
凌晨四点多的时候,杨玉迷迷糊糊听都后院门响,心里知道是大客要走了,也没当回事,一迷糊就又睡过了去。
后门上,杨大眼正送人出门,那青年摸索着脖子上的翡翠吊坠,垂眸看了杨大眼一眼,说道:“看杨老板也快到时候了,可令女还稚嫩的很,可得早做安排才行。”
杨大眼站在他身后,闻言面色冷淡的说道:“不劳沈公子操心了。”
那青年斜觑着他,夜风打在他脸上,看着格外冰冷,好一会,青年才转过身,向着停在门口的黑色轿车走过去,坐进去之后又侧头看着杨大眼留下一句:“世道是好了,可也别忘了自己身份。”
说罢,车门被关上,黑色轿车疾驰而去。
夜风中杨大眼轻嗤一声,随手一挥,两扇厚重的木门便‘哐啷’一声合上了。
身份?玉奴吗?
杨大眼不屑一笑,斜看了库房门上的大锁一眼,便转身进了闺女房间。
熟睡中的杨玉并不知道自己亲爹每晚都会坐到自己床边,手指在自己额头上一贴,自己便会陷入昏迷般的深度睡眠。
杨大眼抚摸着女儿的额头,本打算像往常一样,再传给闺女点东西,没想到身体突然发作起来,心口处绞疼的厉害。
他知道,这只是开始,怕吓着女儿便仓惶起身,回了自己房间。
大夏天,北方四点半便有了光亮,杨大眼却倒在拥抱着宝蓝色天空的落地窗下浑身抽搐。接着整个身体泛起了尸青色,裸露在外的皮肤长满了尸斑,那勉励挣扎的四肢僵硬难动。
杨大眼费力的从抽屉里摸出一块玻璃种阳绿翡翠,贴在自己的心脏处,便见那翡翠中泛着金色的阳绿色光点带逐渐飘出,然后便如河流入海般没入杨大眼的心脏中。
有了这能量的支撑,杨大眼的身体快速好转,不过几十秒的时间,便恢复了原先的模样。不过被他攥在手里的那块翡翠却失去了原本的灵气和光泽,剔透明亮的玻璃体变成了棉裂杂交的废石头,虽然还有干瘪的绿色覆盖全身,可让人一眼看去就觉得不讨喜。
杨大眼爬起身子坐到工作桌前,先用手摸了下妻子和儿子的合照,便拿起刻刀对着翡翠工作了起来。
一边自言自语道:“做个佛牌,说不定还能赚个千儿八百的。”
两天的周末很快就过去,18岁正在读高三的杨玉一早就背着书包上学去了,手里还提着她爸给准备的爱心餐。
杨大眼满含热泪,站在店门口目送了好久,杨玉回头看到她爹的身影时不知怎么的突然涌起一股悲伤。
这情绪来的激烈,致使她几乎迈不动步子。自制力极强的他也是废了好大劲才挥了挥手,转身离开。
杨大眼直到看不到儿子身影了才叹口气转回身。
白天不是他营业的时候,索性又关了店门,转回了二进。
仓库门的大铜锁是他亲手挂上的,他从脖子里掏出一条红绳,两把黄铜钥匙挂在上面,因为贴身收藏,所以毫无锈迹。
他拿好其中一把,插进铜锁里,随着‘咔嚓’一声,一股飓风突然从室内袭来,将实木质的门摇的咔斥响。
好在杨大眼动作快,解了铜锁,才保住摇摇欲坠的木门。
他一边推门,一边冷漠的念道:“这么多年了,脾气还是这么差,少不得又得给你加把锁。”
门内没有回应,只听到风声呼啸,久久不绝。
周三上午。
学校里读书的杨玉这三天总是莫名心慌,右眼皮也跳的厉害。
她的位置在第三排,身后就是上次在她家店里碰上的同学吴榕,看她课间时候反常的趴在桌上,便抬起身子越过课桌,嬉笑的凑上去。
小班长真好闻。
他停在杨玉身侧,笑眯眯的想。
刚想碰碰她,抬眼边看到班主任刘春花焦急的站在门口。
刘春花定定神,看到杨玉后勉强镇定的喊道:“杨玉,到办公室来。”
杨玉起的急,后背刚好撞上了吴榕的鼻子,吴榕便夸张的捂着鼻子哼唧。
但向来温软的小班长这次居然没注意到他,反倒是急慌慌的向班主任走去。而向来喜欢骂他两句的刘春花居然也没搭理他。
他不知道的是,杨玉此刻心慌到了极点,直觉告诉她绝对出事了。
果然,办公室里,刘春花利落的告诉他,她父亲出事了,让她赶紧收拾东西回去。假已经帮她请好了,让她不要着急回来。
杨玉摁住狂跳的心脏转身就跑了出去。
打车到家后才发现,原先门可罗雀的小轮回门口聚满了左邻右舍。他踉跄的推开人群挤进去才发现店里还站着几名警察。
黄色的警戒线将他拦在了外面,夏日清朗,杨玉只看到那个趴在柜台上的中年男人身上覆盖了一层暖色的金光。
看起来,明明和平常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