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小风吹过(2 / 2)
微风掀起一条绿色布裙的裙角,又顺着裙角溜到女子的鬓边打了个旋儿。
失去奶水的婴儿吱吱呀呀的叫唤起来,女子顾不得心头那点儿呼之欲出的疑虑,连忙拉上窗户哄起了孩子。
而这时,墙外被折断的竹片孤零零的躺在地上,郝齐早已跑得不见踪影。
片刻后,播仁县城内一条无名河下游,一丛半人高的杂草旁。
郝齐用还带着暮春凉意的河水冲了冲发尾的泥土和灰尘,粗略的洗了洗脸和手脚,又随手别了根树枝束发,换上了借来的干净衣服。
河水有些浑浊,郝齐只能勉强看见这具身体的五官和轮廓,倒映在水里,是扭曲的,也是陌生的。
虽然不太习惯,但因为早有心理准备,所以他还算接受良好。
没有过多感伤自己逝去的英俊面容,因为依旧窘迫的现状容不得他想东想西。
低头看着自己暴露在空气中的脚趾头和脚跟,郝齐开始回忆那份深藏于记忆的手艺。
这一次,他要靠自己!
郝齐自小生活在农村,直到上初中,爷爷离世,他才被父母接到身边。
短暂的几年并没有唤醒郝齐与父母之间的感情。
他与他们就像同一个舞台上的牵线木偶,一方配合着叫声爸妈,另一方履行着自己养到十八岁的法律义务。
只待这出荒诞的戏剧结束,落下帷幕,双方便和睦的一拍两散,互不相欠。
大概是长于乡间的缘故,无论是爬树翻墙还是捉鱼摸鸟蛋,郝齐都玩得得心应手。
同时,他还会一项少见的技能,那就是编草鞋。
这一切都要归功于郝齐的爷爷。
老爷子是个赤脚老中医,性格严肃,见不得小孙子整天在泥土里打滚,但他唯一会的业余技能就是从郝齐奶奶那里学到的一丁点编织技术,于是空闲时便逼着孙子跟自己学习。
美名其曰,这也和城里孩子培养特长差不多。
所以,隔壁的王小明在喂猪,郝齐在家搓草绳。
美术课手工作业,同桌小姑娘折了枝玫瑰花,郝齐交了双草鞋。
郝齐的人生,从小就这么平平无奇。
这里气候湿润,要找到有韧性的稻草,同时还需要“鞋耙儿”才行。
制作鞋耙儿太麻烦,郝齐选择找几根坚硬的树枝做个简易的。
又转了半天,没有发现哪户人家有干稻草,也没有找到其他适合做草鞋的植物,他便想到了破庙里那一堆堆的干草。
回到寺庙,果然,除开面上已经脏了的干草,厚厚的草堆中央满是干燥的黄色茎干。
试了试这种干草的柔韧性,发现竟然比稻草还要好些,郝齐顿时惊喜万分。
没有稻草,用不知名干草代替,没有榔头,就用石头代替。
劳作几个小时,两双草鞋终于诞生在郝齐手中。
回到河边再次洗了脚,穿上自制的精致草鞋,这才勉强像个样子。
时值雨季,山间弥漫着湿漉漉的烟气。
找山民问了路,随手折了根粗枝当做拐杖,沿着山脚步行不知多久,郝齐眼前出现一座十几米高的城墙。
这是播仁县县城。
别看周围有的人群聚集点也开了一些小集市,实际上那全都属于播仁县的农村乡下地界。
从眼前这座城墙的城门进去,才是真正的繁华之地。
没急着往前走,郝齐在原地停留观察了一会儿,发现进去的人都拿着一块木牌。
稍一思考,他便明白,这大概是通行证之类的东西。
背着用之前换下的破衣服做成的包裹,手拿一根捡来的拐杖。
郝齐叹了口气,黑户真难。
他得另辟蹊径了。
右手食指无意识的在拐杖上轻点数下,郝齐想定了办法。
没有继续关注城门,四周环望,郝齐反而朝官道旁的杂草丛走去。
沿着官道走了数百米,将身形掩藏在深深的杂草丛中,确定没有人注意到后,他把包裹转到胸前,然后就地躺倒,将半个身子都挪到杂草丛外。
开始静待有缘人。
春季刚过,很多商队都囤了货,启程往北边跑,所以这段时间途径云州的商队很多。
走陆路的,行水路的,不一而足,云州各个关卡光靠收取过路费就赚得盆满钵满。
延运商队干的是茶叶买卖。
趁着天气回暖,将南方新出的春茶分批次采摘下来,快马加鞭在气温升高之前,送到各地的商户和贵人的手里,才能既保证新茶的价格,又不耽误夏茶的贩卖。
延运商队今年依旧派出了几支小商队在阳川江以南一带收货,又派出一支大部队前往北部。
云州是个转折点,大部队从这里开始,就要兵分几路,先后前往不同的州县了。
对整个商队来说,今年的一切都和往年没有什么不同。
但对虞致远来说,却是不同寻常。
这是他此生第一次跟随商队远行。
当商队终于远远瞧见播仁县城门的时候,众人不禁兴奋起来。
这意味着他们终于可以包间客栈好好的休息休息,或者找间秦楼楚馆听几首小曲儿。
这一路上不是住驿站就是露营,虽说他们商队的性质不太容易招祸,但经验丰富的领队还是不敢放松警惕。
艰苦的行程终于能暂告一段落,众人的心早已不知飞到哪里去了,哪还能注意到路边的异状。
或者说,行了这么多年商,老人们什么妖魔鬼怪没见过,他们心里明白得很。
不要多管闲事,麻烦才不会找上门来。
虞六爷就深谙这其中的道理。
所以当他听到虞致远询问是否要将路边那小孩搬上车时,便毫不犹豫的回复了否定的答案。
虽然经验尚浅,但虞致远也不傻,虞六爷的答案他其实早已猜到。
但望着小孩儿干瘦的身体和长满老茧的双脚,他到底还是没能硬下心肠。
“六爷,你们先进城吧,我稍后便寻来。”
手腕摁住身下木板,一用力,虞致远跳下马车。
“致远小子,你娘走前将你托付给我,你是知道的,我不可能让你一个人留下。”
听见虞致远的决定,虞六爷皱了眉头。
“可我既然看见了,就不能放着他不管。”
“我既不求此人今后对我有什么报答,但若见死不救,心中难安。”
虞六爷还想再劝,一抬眼看着眼前的年轻人那双坚定的眸子,嗓子眼就跟突然被噎住了似的,再发不出声音。
看见虞致远已经过去打算扶起那人,他长叹了一口气。
罢了罢了,谁又想平白害了一条性命呢?
就当是积德行善吧,但愿不要出什么事情才好。
“傻小子,先别动他。”
虽然虞致远想救人,但明显老辣的虞六爷更有经验。
“你不知道这人晕倒的缘由,贸然将他扶起,可能会害了他的。”
看见年轻人恍然的眼神,虞六爷也不禁得意起来。
嘿嘿,这小子虽然是个读书人,但在这些事情上,还是得听我的嘛。
我虞六闯荡十几年,论起生活经验,你小子可是拍马也赶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