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长寿(1 / 2)
这是我今日第五次照镜子。
镜中的人影已然七八十岁的模样,满头白发,满脸沟壑,连那双眼皮子也蔫厌厌地耷拉着。
何谓美人迟暮?
何谓人老珠黄?
我叹口气,这便是了。
只是,这其实并非我本人的真实模样。我挥了挥衣袖,属实是太久没施法术,手法生疏许多,堪堪恢复了我的正常容颜。再看镜中,皱纸般的面容化作面若桃花的娇嫩皮肤,华发亦变得乌黑亮丽,美目盼兮,朱唇轻启。这女子,放在人世间,年纪最足不过十八。
这般貌美,才是本人之姿。
可惜啊可惜,因着我所处的情况,这般貌美只能隐藏起来,连我那仙人法术也不可轻易使出。
若问缘由。
唉,说来话长。
我道,属实是无奈。
透过窗棂,屋外已经暮色四合。算算时辰,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夫君便要回家。我已没了伤春悲秋的时间,手忙脚乱收拾一番,赶去厨房,为夫做饭。
厨房小而破。
食材也是零星几种。
我一屁股坐在板凳上,颇有些怨声载道。想我一介仙人,倒了八辈子血霉,才能沦落至此。所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我瞅着米缸所剩无几的米粒子,不由叹口气。我与夫君已经上了年纪,没有差事工钱,亦无子女供养,暮年日子定是过得不舒心。为维持生活,他去市集卖些院子里种的绿菜。忙忙碌碌一天,所赚的钱大半进了小流氓的口袋。
夫君性情中人,年轻时常与小流氓干仗。如今夫君仍是性情中人,只是身子骨不容许了,他要打,我便要拉住他。
还要连带着骂他几句。
日色渐深,我加快速度,捞出约莫半手的大米,在水里一淘,煮出两碗稀粥。然后大锅一烧,炒了碟野菜。
我摆上桌,是有些寒酸
——
夜深,夫君终于回家。
他推开木门,吱吱呀呀一阵声响。我打紧儿赶上去,替他褪去外衣。这件外衣是我送与他的,眼见这天儿愈来愈冷,只一件单衣他恐是熬不过去。
偏偏他又不舍得买。
唉,傻子。
我没由来又叹了口气,目光瞥过去,夫君脸色发红,指尖泛紫。都说神仙凉薄,可做了大半辈子的凡人,我七情六欲早已健全,受不得他这样。
“冷么?”我握住他的手。
“哼,这有什么冷的?”他声音哑哑的。
我嗤了他一声,明明手指冰凉,僵硬得都伸不直,还睁着眼睛说瞎话。
粥已经不热了。
他端着瓷碗,吸溜了两口。
我朝他夹了筷子野菜。
他塞进嘴里,赞叹:“美味。”
其实,我知晓自己几斤几两。自我新婚后首次下厨夫君便吐了一天后,我对“厨艺”二字有了更精准的理解。少时他还嫌弃我几句,瘪着嘴说娶了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后来便不再嘲讽,先下老了老了,嘴上功夫倒是软了,时不时哄我两句,赞我两口,把我捧在了高处。我悻悻地想,也许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遥想夫君这辈子,大事未成。可偏偏小事不断。
这小事指的是,九岁当街抢了五岁孩童的糖葫芦,二十岁坏了镇上姑娘的比武招亲,三十四岁打翻了官衙的堂鼓,六十五岁还与小流氓斗殴。
细数来,真是让人生气
我把筷子压在桌上,火气上了头,饭菜收拾了个精光。
夫君嚷嚷:“哎哎没吃完呢。”
我充耳不闻。
夫君叹口气,“又生气了?”
推开门,月色凉薄。
厨房里更加寒冷,我搓了搓手,在木桶里舀了瓢水。十指浸入冷水,我牙齿寒颤了下,手上动作更加利索。
窗棂大开。
在这里正好看得见夫君的身影。
他正收拾着床铺。
背有些佝偻了,动作也僵了。
行将就木般。
不知为何,我莫名叹了口气,几经无奈与心酸。看来这凡人做的时间真是太久了,七魄都生了凡世间的感情。
夜色又深了几分。
我回到屋中。
夫君已上了床,裹成了一个大粽子。
我悻悻走过去。
“让个空吧,死老头。”
夫君听闻,遂露出半个脑袋,花白的头发映着月光,如同一根根银色丝线,尤其像是织女手中的丝线。不知百年已过,她织布的手艺有否进步。
“上来呗,死老婆子。”夫君的话打乱我的思绪。
我伸手拍拍他的脑袋。
“唉,”夫君叹口气,颇为无奈道,“你这毛病何时改得了,动手动脚的,哪有些贤妻良母的典范模样?”
我爬上床,钻进被窝。
“你指望我做贤妻良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