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篇(2 / 2)
宴会结束后,皇帝拖着有些疲惫的身躯回到寝宫,让陪同的大总管退下休息后,便推开门进了房间。
进屋的一刹那,皇帝敏锐地捕捉到了一道声响,非常细微却并不是难以分辨,传来的方向似乎是阳台的窗户。
皇帝的房间很大,因此几个快步冲到阳台前,只见到半开着的窗户边,几缕金色的光晕正随风消逝,发出声音的人早已消失不见。
而在身旁的架子上,多出的一个竹制编筐吸引了皇帝的注意,竹筐的旁边摆放着一封信,看起来那人悄悄将竹筐放在这里就离开了,并不一定是刺客。
于是皇帝并未呼叫侍卫,他打开信件,信上空空如也,却在拆开的一瞬间浮现出道道金色的光芒,这些金光在半空中组成了数道不明含义的字符,接着飞向了白慕的头顶,顿时一大段信息如潮水般涌入他的脑海。
那朝思暮想的声音忽然在脑海中响起。
一时间,皇帝心中的惊喜和明悟之后思念的悲伤让他几乎没有反应过来,在调整了心情后才听清了信上的内容。
听着这些讯息的过程,几乎被皇帝放慢了几百倍,那上面的每一个字都被他铭记在了心底,随之而来的,是在得知了真相之后满怀的惊讶与伤感。
在那竹筐之中,是一个拥有着清澈目光的婴孩。
他站在窗前望向天际的明月,雪已经停了,但依然寒冷,白慕将怀中包裹婴儿的棉布裹了裹,想到在看得见的黑暗中那些虎视眈眈的敌人,让皇帝心中不免有些悸动,但很快他像下定了决心一样,看向了怀中的孩子。
孩子也在看着他。
夜色下,仿佛大片的阴云正逐渐压上,黑云深处的一双双眼睛,已经盯上了寂静祥和却难掩虚弱的帝都城。
第二天,不复繁华的皇都城中,皇帝召见了林谦,无人知晓他们之间说了什么。
自林谦从大殿走出来后,皇帝便在朝中宣布册封大将军林谦,并赏赐一处偏远封地,即刻启程。
于是,在满朝文武的祝福与暗地里的猜忌中,林谦只带着自己最忠实的亲卫队和必要的后勤人员,像一个卸甲归田的普通人一样,踏上了路途。
许多人对于皇帝这种鸟尽弓藏的行为有些非议,私下里也对此举背后的深意议论纷纷。
这之中,有一些暗中算计的人多次试探,却全无结果,最终在权衡下放弃了对林谦的监视和行动。
一个失去武力的老臣,在战争结束后被安置在偏远地带,随行的也不过是曾经简单的亲卫,人数寥寥几百人,这是许多帝王常用的手段。或许有心人了解过二人之间的关系,但所谓旧时的友情,在帝王权谋之下,不过一抔黄土,历史上兔死狗烹的,可有不少都是帝王曾经的朋友。
在这些盘踞在皇城上空的无数双眼睛里,如今的林谦已经失去了几乎全部的作用,自然无需为之付出什么行动。
而在林谦抵达了自己的封地后没多久,便传出了林夫人怀有身孕的消息,这件事只在帝国之中稍微激起了几道波澜,便再度沉寂下去。
那之后,帝国下达了数道旨意,开始恢复生机,以滋养战争中受创的国力。
看似安静祥和的表面,其下方已经卷积起汹涌的暗流。
神圣联邦帝国放眼整个初生之地,或许都是特殊的一个,当年开国皇帝以一场场史诗般的战役奠定了帝国的地位,甚至扭转了整个人族在这片大陆上的颓势,由于开国皇帝创下的不世功勋,才让帝国有资格千年来屹立在大陆中心。
就如同帝国的名字,神圣联邦立国之初由九支来自天南海北的庞大家族构成,他们与先帝立下盟约,构筑了这个汇聚世界各方文化的联合帝国。
也因此,神圣联邦帝国成为了大陆上最独特的国家,在这里,你可以见到世界上任何种类的文化风格,他们彼此交织彼此融合,各取所长的结果,就是帝国长达千年的宏伟盛世。
如果不是那场人魔之战神圣联邦首当其冲,或许帝国还会在大陆中心屹立更久。
或许战争就是人类亘古不变的主题,随着与神圣联邦东部边境接壤的两个不大不小的国家发动了战争,战败的一方遭到了彻底的毁灭,自此,所有的暗潮开始浮出水面,无论是帝国以西还是以东的人类诸国,都陷入了各种混乱。
在先前的种族战争中首当其冲的神圣联邦,国力大损,甚至伤及了帝国的根本,如今就好像一块巨大但松软香甜的奶酪蛋糕,吸引得周围人都想冲上去咬一口。
这或许是帝国千年来第一次这么虚弱,不仅接壤邻国局势混乱,神圣联邦的诸多家族联合的弊端也开始显现出来,帝国境内爆发出大大小小的内乱,不少混乱的背后都隐藏着熟悉的影子,可皇室却拿不出多少有生力量应对。
内乱骤然爆发,而且一直持续了四年。
当叛军的屠刀伸向了皇宫禁卫时,代表着这座从未被外敌入侵到哪怕外城墙脚下的传奇之都,如今陨落于内乱,在这四年间,帝国非但没能恢复元气,反而投入了更多的资源以对抗层出不穷的混乱,甚至在一些阴谋霍乱之下,还能看到八大家族的影子。
曾在种族之战倾尽全力支持皇室的各个王公贵族,在内乱间再次恢复了吝啬的本色,毕竟任由他们臆想,也绝不会想到熬过了种族存亡的危机,最终却会死于内部的纷争。
曾经的传奇之都内遍布了纷乱,各大商户紧闭门户,指挥者各自的私军或护卫偏安一隅,街道上到处都是散乱的货物,时不时有流离失所的百姓跪在街角痛哭流涕,而强盗丝毫不会对此感到怜悯,反而会向无辜之人深处罪恶的双手。
哀号遍野,这就是曾经号称最伟大的城市如今的下场。
当恢弘的皇宫大殿上泛起了炽热的火光,整座城市的人们都彻底意识到,这个屹立于大陆中心的庞然大物就此倒塌,一时间,街上充满了悲凉的哭声和疯狂的尖叫,那道火光就像点燃了引线,彻底引爆了皇都混乱的火药。
禁卫军无力再抵抗接踵而至的暴民,帝国的军队也对这场暴乱无能为力,各个曾经与先皇有过盟约的贵族家族纷纷独立,手中掌握着为数不多的有生力量,有的袖手旁观,独守自己的一分利益,淡漠地注视着混乱的局势,而更多的选择挥手间卷起更多的混乱,以图在看得到的新时代中谋图更多的暴利。
某位在混乱刚爆发时第一时间就宣布从帝国独立的贵族,曾在自己的私人宴会上说过一句话,不知怎的流传了出去,他说看着如今帝国的景色,不禁让他想到史书中描绘的精灵帝国覆灭时的样子。
火光四起,鲜血四溢,都城陷落,皇帝失踪,人类公历两千三百一十六年冬,神圣联邦帝国轰然解体。
寒夜。
都城的噩耗如蝗灾般传遍了帝国境内,哪怕是偏远的边境,甚至是周边的异国,就连其他种族也听闻了消息,矮人献上了哀悼,精灵无动于衷,刚被打消了元气的极北苍矮人又重新蠢蠢欲动,刚刚平息的局势一时间再次紧张起来。
这是一处不大的庄园,夜色下浓浓的雾气透露出一股宁静祥和的味道,与世间别处的混乱繁杂看起来犹如天隔。
或许是这个地方太过偏僻,庄园所处的领地是一块没什么战略意义但十分富饶的地方,唯一的特色或许就是粮食十分充足,领主百姓都能过上不错的日子。此时庄园内外寂寥无人,只有时时掀起的阵阵风声,却吹不开分毫的迷雾。
若是有人在街边驻足,或许会欣赏安宁的景色,接着后知后觉般忍不住打一个寒颤,似乎这一切有些过于平静,除去寒风偶儿吹过,再没有一点声音。
黑夜里仿佛亮起了一道明光,显得如此耀眼,紧接着是突如其来的轰隆巨响,庄园的侧面掀起了猛烈的爆炸,四处都是纷飞的墙体碎片和灰尘浓烟,自瓦砾和废墟的缺口里,忽然冲出两匹快马,健步如飞,只一转眼便奔向了大雾深处。
几乎同一时间,自黑夜中窜出几道黑影,在夜色下闪烁着飘忽不定的脚步,向着两匹马奔逃的方向赶去,但身后的庄园中冲出几位身着棉甲的轻装战士,衣襟上绣着一个独特的标志,看起来像是这座庄园的护卫。
护卫们拦住了黑衣人,随机展开了一场激斗。
而经过这么一耽搁,那两匹快马已经不见踪迹。
没多久,打斗声渐渐熄灭,黑衣人再次出发,身形几度晃动便消失于黑暗中,只是相较之前数量少了许多,地上歪歪斜斜地躺着护卫们的尸体,以及零星的几个黑衣人。
此时在不远处的一条小路,尽管因偏僻而布满了荆棘,一前一后两匹骏马仍健步如飞,哪怕时不时脚下被凹凸不平的泥土影响了平衡,表面上磕磕绊绊地却一点没影响了速度。
前方的马背上坐着一个独臂的男人,他身上的衣服十分单薄,甚至一些地方被撕破了口子,左手紧握着缰绳,失去一条胳膊却丝毫不妨碍他驾驭快马,此时他一脸憔悴,时不时焦急地回头望向后面的人。
身后那匹马上坐着一个女人,面色苍白而且看上去同样急切,她一边操控着马跨过坑洼的地面,一边抱紧了怀中的孩子。
孩子看起来只有三四岁,在这样紧张的时刻下并没有哭闹,双手紧紧地抓住马鞍上的握把,紧咬着小嘴,表情有些倔强,看得出来在强忍着心中的恐惧。
女人低声且急促地问道:“我们离地方还有多远?”
前面的男人仍策马奔腾,却像没有听到一样没有回答。
于是女人又问了一遍。
男人依然默不作声。
女人好像察觉到丝毫的异样,带着一份忐忑不安叫了声:“夫君?”
男人终于有所回应,他微微侧了侧头,用略显沉重的声音说着:“那个地方,可能也不再安全了。”
“什么!”女人有些吃惊。
“就在事发前的一刻,我接到密报...负责接应我们的接头人暴露了。”说完男人又转回了视线,专注于前方漆黑的夜路。
女人正在消化这个难以接受的事实,又听前方传来声音:“现在各处叛军都在追杀皇党,所以我们必须伪装下去,一旦暴露只有死路一条。”
话音未落,身侧的密林中便射出三根劲弩,一根射向前方男人的头颅,两根射向胯下的骏马。
骏马发出撕心裂肺的悲鸣,身体在高速奔腾中瘫软了下去,倒在地上拖出一条长长的拖痕,男人用仅存的一只手挡下了射向自己的一箭,却无力再保护胯下的骏马。
男人的身体自半空中飞过,重重地跌落在地,眼角的余光下看到无数飞来的暗器紧随其后,目标是身后刚有所反应的妻儿。
不知从何处迸发出的气力,男人飞身跃向了马背上的妻子,伸出独臂连带孩子一起揽入怀中,腰部一扭,躲到了战马身侧,只听哧溜溜一声鸣叫,硕大的战马身躯即刻倒下,口吐白沫当即死去。
见到战马的死状,便立刻察觉到这些暗器上附了剧毒。
看着自己左手上扎着的那根箭矢,不用多想,箭上也少不了下毒。男人的脸色铁青,看着自林中跃出的一道道黑衣身影,心底反而安定下来。
他的思绪前所未有的飞快运作着,沉着黑衣人刚出现尚未聚拢时,一把将妻儿推出,大声厉喝道:“带着孩子快走!”
妻子已是泪流满面,但眼下的局势已经容不得半分犹豫,抱起孩子冲向林间深处,她的脑海里如今满是丈夫过去英勇战斗的画面,她只能期盼自己的男人能如以往一般创造奇迹。
黑衣人见母女逃离,飞身欲追,却被男人牵扯住,此时他崩断了手掌中扎入的箭身,顾不得毒素的蔓延,只图以命搏来妻儿的存活。
但战力大损之下,遭到黑衣人围剿纠缠,仍然漏过一个,力战之下用余光睹见,男人发出悲愤的吼叫,只能无力看着黑衣人远去的身影,自己则淹没在黑影中。
当支撑不住单膝跪地,放眼望去身周已经再无敌人后,男人一身的弦却仍旧紧绷,他拖着沉重如灌铅的身体,奔向妻儿逃去的方向,却在归处的一棵树下,见到了两具尸体。
一个是自己平生的挚爱,一个是黑衣人。
孩子已不见踪迹。
耳边隐隐约约传来了阵阵脚步声,原本寂静的林间开始被杂音笼罩,身后的温度变得越来越热,似乎有火光从远处蔓延而来,在他意识的最后,眼里只见到围困而来如黑潮般的黑衣人,和紧随他们身后熊熊燃烧的烈火。
男人倒在地上,眼里终是空洞的黑暗,他的双瞳似是透过侵蚀而上的火光,遥望向空中闪烁的群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