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春归去(1 / 2)
江淮是在秋天结束时离去的。
他来的时把江南的大部分产业都带上了,走的时候却孑然一身。
冷风吹开轩窗,桌案上静静地放着他的一封信。信纸泛白,上面还残留着他淡淡的体温。
江姮犹豫了会,最终还是将信放了回去。
这是给阿姐的。
她下意识这样想。
除此之外,一同被留下的,还有仇越。
不知何时起,仇越便时常跟在江家姐妹身后,确切的说,是跟在江姮身后。
他就像个影子,默默守护着江姮。
同样的,江姮也无比依恋他,此时此刻,面对至亲的突然离去,她向来恣意的脸上难得出现了几分无措。
“仇大哥,阿兄还会回来么?”
这个问题,莫说仇越,怕是就连江淮自己也不知道。
小姑娘可怜兮兮地睁着大眼睛,泪珠子要落不落的,仇越只觉得一颗心都开始疼了。
他不自在地别开脸,轻咳一声:“会的。”
至于什么时候,他也不知晓。
生怕小姑娘再问,他赶忙转移话题,“皇后娘娘怕是还不知晓这事,你要不要进宫一趟?”
江姮对皇宫有种天生的不喜。
那高耸威严的宫墙,她向来是敬而远之。
可那宫墙里,有她的阿姐,还有她软糯可人的小侄女。
于是,那些不喜,也可忍受一二。
她故作老成地叹了口气,摆手道:“好吧。”
京城外,江淮孤身一人骑着马,一路风声烈烈,细细绵绵的雨从天际落下,他眼角眉梢都带了些凛冽的冷意。
路边的行人匆匆忙忙地往回赶,他却似半点儿不受影响。
这凡尘俗世的雨又怎敌他心上的痛?
雨声淅淅,他最后看了眼烟雾中的京城,身下的骏马似察觉到主人悲伤的心绪,蓦地仰头,长长嘶鸣。
江淮回首,大雨浇湿了他的衣裳,一人一马都湿了个透顶。
马蹄声哒哒,很快,京城便被他甩在身后,只余下一个不大的圆点。
皇宫里,江韫听了这个消息,下意识地长长吸了一口气,她起身望外走了几步,最后又想到什么,只在门边遥遥望了出去。
朱红色的宫墙阻隔了她的视线,一眼望去,金碧相射,锦绣交辉。
宫女阿珠担忧地问她:“娘娘,可要派人去追国舅爷?”
江淮是江韫的兄长,如今宫里人人都称他,国舅爷。
殊不知这声声都是在他身上扎刀。
大雨初歇,远处的云层中隐隐有斑斓的彩色,江韫往外看了一眼,很轻很轻地摇了摇头。
她虽不知江淮为何忽然离去,却也尊重他的选择。
很奇怪,从前一直是他在找她,等她回家。
如今,等待的人却已变成她了。
江淮不在,江韫担心江姮一个人在宫外不安全,便想将她留下来,可任凭她怎么劝说,江姮都要回去。
姐妹二人谁也劝不动谁,最后只好各退一步,跟着江姮回江家的宫人浩浩荡荡地坐满了几辆马车。
等到夜间,谢济处理完政事回承明殿,就见着江韫一个人坐在窗边的小榻上,旁边是已经空了的酒瓶子。
他摆摆手,李胜会意地将伺候的宫人打发了出去。
此时正值秋日,承明殿今秋刚刚种上金桂,冷风一吹,满室馨香。
似是听到动静,窗下独酌的人侧过身来,一双眸子湿漉漉的,芙蓉面上微微泛着些不正常的潮红。
谢济心中一惊,人已经先一步走到榻边,还未等他有什么动作,那人却是往后缩了缩身子,恰好避开他的手。
霎那间,如同被人狠狠敲了一个闷棍,他怔在原处,只觉得寸寸寒意自心底升起。
思绪沉浮间,女子温软的身躯撞到他怀中,带着桂花的香甜,以及清酒的苦涩。
“皇上......”她蹭了蹭他胸前的衣襟,瓮声道:“好冷。”
谢济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脖子,这才发觉窗户开得有些大,他面上不显,心里却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
左右时辰已晚,他干脆俯身将人打横抱起,一路上,女子只静静地靠在他胸口,安静得好像睡着了。
谢济抱着她走到床沿,却没有将人放下,而是揽着人靠坐在上头,他轻抚上女子微颤着的后背,低头去吻她殷红的眼角。
他衣襟处已经湿透了,难以想象她有多么的伤心。
“皇上......”
她哭得伤心,短短两个字只剩下破碎的气音,但谢济还是懂了。
他环住她腰身的手更加用力:“我在。”
他吻过她被眼泪沾湿的纤长睫毛,吻过她通红的鼻尖。
最后停留在那红唇上。
虔诚,带着万般温柔。
像祈愿的信徒。
“我会一直在。”
他对她说。
江淮骑着马一直走,终于,十多天后,他到了一个极为偏远的村庄。
这里不同于京城的繁华,站在村口的大石上远远望去,只能看见一片荒芜。
入眼的,尽是一片黄沙。
他站在高高的杨树下,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这么远了,应该看不见了吧。
事实上,这些天他一直想停下来,可当他勒住马,回首却仍是能清晰看见那人的影子。
于是,他走啊走,直到再看不见那座繁华的城,这才停下来喘一口气。
他儿时不知家乡,幸得江家收养才在这世间有了容身之处,少年时带着幼妹远走他乡,如今团圆之日还未享几年,便又是孑然一身。
他这一生,大抵本就该是孤独的。
男人黑衣骏马,一身远不同凡人的气势与这破落的村子格格不入。但大家还是很快就接纳了他。
自他来后,这里的颓败开始一点点褪去。
人们这才知,原来世上还有那般神仙的地方,是了,神仙地方,在村民们的眼里,外面都是神仙地方。
有人问江淮为何到这里来,他从来不答。
后来,越来越多的人从这里走了出去,这里又渐渐开始破败,彩色逐渐褪去,只留下岁月的痕迹。
再后来,年轻人都走了出去,老人也在一年年减少,唯有江淮,至始至终都不曾离去。
他守着村口的那间茅草屋,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年复一年,他身上的华贵气终于褪去了,唯有那双眼,犹如利刃,一如当年。
冬天结束的时候,外边来了信。
当时他正在院子里修理农具,鸽子在空中盘旋了几圈后悄然停在了他肩上,江淮手上动作未停,麻溜地修好农具后才去拿信。
信很短,远远不比他当年留给江韫的。
可他却只嫌自己刚刚动作太慢。
农具落地,溅起漫天灰尘,他慌忙走到房子后面的马厩想去牵马,可看着眼前空荡荡的马厩,他这才恍然想起跟了自己一辈子的老伙计,早在多年前就病死了。
于是他顾不得披上衣裳,拿着那单薄的信纸就往外跑。
他已经上了年纪,没走几步就气喘吁吁,可那双脚步却一刻也不敢慢下来。
在遥远的北方,在那座繁华的城,有人......在等他。
分明已经过去了许多年,可来时的路却无比清晰,他甚至还记得自己当初歇脚的小茶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