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你是北魏人(2 / 2)
可是谁又是那位能给他正确指引的人呢?是父亲吗?还是他身边那些名臣良将?
这夜我又做了相同的梦,还是声高震天说要统一北土的场景,还有背靠着我最终焚烧于佛堂的场景,他们的话清晰地充斥着我的每一次呼吸。我一下惊醒了过来,全身被汗水浸透,我翻身从枕下拿出佛串抱在手心。
梦境那样真实,醒来也依然记忆清晰。我起身走到窗户前望着天上的圆月,又不经想起我与若生最后赏月的情形。他便是那晚之后,就被家人带走了再也未曾与我见过。
我看着圆月,心中默念:若生,你睡了么?我做了个噩梦,与那日你走时梦的一样,很可怕,却又不解梦意。
深夜的风刺骨的凉,我打了个寒颤,不禁抱了抱手臂。又忍不住想起若生走时的情形,我伸出手,手掌的伤早已痊愈,完全看不出曾经受过伤。
我从柜子里取出一个小木箱,里面有一双鞋,一根丝巾,便是若生给我的。鞋早已洗干净,丝巾上的血迹却还依稀可见,我是想着,平生若再见到他,我是要还给他的。
我再次放好木箱,转动佛珠,此刻心中感觉若生在回应,他仿佛在说:安饶,别怕,我会为你祈祷,为你诵经,祈求佛保佑你。
好的,若生,我不怕,只要想到你在远方为我祈祷,那么我便不再怕了。
过了两日,父亲的病情已经大好,太子再次前来探望,一是向父亲请教当下局势是先平内叛还是先制外乱,二是让我代父亲同他深入民生探察民情,以定民心。如今天子病危,朝堂大权由太子掌管,周围各国又在蠢蠢欲动,相互吞并。先有柔然边境滋事,恶意挑衅;后有并州胡人叛乱,内忧外患之下最为恐慌的必然是百姓。正所谓得民心者得天下,北魏向来注重民生,此刻最重要的仍然还是百姓的看法。
父亲已无大碍,可太子邀我同往终究有些不妥,父亲同意也不是,拒绝也不是。我也骑虎难下,太子一伸手作出诚挚的邀请,我看着父亲,父亲看着太子,太子却一直看着我。见我们都不曾说话,太子轻轻一笑。
“老师且放心,我将安饶完好带走,必然完好送回。“说罢看着父亲,太子换了个表情,认真且严肃,“还是说,老师有意妨碍我视察民情?如若老师此刻能起身,那安饶也可不用替代老师随我前去。“
父亲不知再说什么,似乎今日我去或不去都得去了,太子行了个礼,拽着我的手腕转身离开。太子还是给了父亲颜面,对他行礼不过是先礼后兵。
行了两步,太子回身看着我后皱了眉头,“安饶,先前送你的服饰可还满意?“我自然不敢说反驳的话,即便我没有试过,也没有仔细看过,却还是得点头说“满意“,太子听罢又看着身旁的乳娘,这才道:“你带安饶去换成北魏的服饰。“
太子始终认为,北魏的子民就应该穿北魏的服饰,穿其他国家的服饰那便是不伦不类。我并没反驳,也不敢反驳,乖乖地随乳娘去换了衣服。
想来乳娘也怕让太子久等,便极为简易的把头发给我捆成一束散在后背,就连所谓的胭脂水粉也不敢倒腾,当然我也从不曾涂抹那些。以往在古达纳时我无需接见什么达官贵人,自然也从不擦烟抹粉或是花心思在装束上,因而回了北魏也更是不愿做改变。
回到前院时太子正端着茶盏欣赏着水缸里的睡莲,毕竟是浅夏,睡莲还只是花苞。走近才发现他欣赏的不是睡莲,而是睡莲上的一只蜻蜓,他看的很入神。我不敢打扰,却又不得不向他问安。因而踌躇片刻还是喊了声“殿下“,他一边将食指放在嘴边示意我小声些,不要惊扰了那只蜻蜓。一边又回头来看我,看见我时他愣了一下,又认真看了我的行头,便微微而笑,不再说话。
他就那样看着我,周围异常安静,他不语,我们也不敢出大气,直到蜻蜓从他眼前飞过,他才点点头道,“所以说北魏的儿女,还得以北魏的服饰装扮。“说罢,他转身离开,我只得紧随其后,过了门槛儿时乳娘被太子的侍从挡了回去。
乳娘不放心我,我也不知道太子的用意,只是他不说话,径直前行,我不敢怠慢,只得跟上他的步伐。却听见身后的侍从吩咐道:女郎随殿下视察民情,你不便跟去。
想来也是,人多反而不便。
平城的确繁华,我甚至有些入迷,放眼望去,不愧是天子脚下的王城。太子一路没有多说话,他走着,我跟着,便是如此。
随后他突然问:安饶在鄯善呆过几年,以你今日所见,你有何感想?
我惊奇他突然这样问我,可我并不了解鄯善的国情,我也没在鄯善呆过,古达纳离鄯善可是还有半天的路程。
但他要问的,应该不是我在鄯善见过什么,他想听的是我心中对北魏的看法。
“北魏严明许多,所谓无规矩不成方圆,因而安饶看到的是国泰民安,夜不闭户的泱泱大风。“
说罢便听见身旁的太子低声沉笑,我并不是在他面前溜须拍马,只是我眼前看到的景象就是如此。
我去过鄯善,它虽美虽华丽,可给我的感觉还是太杂太乱,既散涣又慵懒,丝毫不如平城这般气势。
太子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向我伸了手,我踌躇未决,他便索性一把抓住我的手大迈步伐向前走去,嘴里道:“我再带你去个地方。“
我就被他拉着穿梭在人群中,我无法跟上他的步伐,但他又走的很快,我近乎用跑在追逐,而他最后近乎将我拽着走的。我哪里像他那样健步如飞,等他停下来时我已上气不接下气。倘若再走半个时辰,只怕我父亲母亲就得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他回头看我时风轻云淡,包括他的侍从也是风云不变,唯独我双眼犯晕,口干舌燥。太子却一脸担忧与诧异地问道:“安饶,你这是怎么呢?可是哪儿不舒服?“
我…
我好想说,我哪哪儿都不舒服,我就差在孟婆手里讨碗汤过桥了。
或许见我呼吸不畅,脸色泛红而又满头热汗,他一本正经而又担忧地让侍从去寻郎中来,我使劲摆手却说不出话来,他坚决以为是我不想给他添乱,他也一致认为我是不是有家族恶疾,碰巧这里突然发病。
他果然好心思,真是会突发奇想。
我只得努力平复自己的状态后告诉他,是我不曾这样如同脚下生风而风驰电掣般日行千里。
他听罢有些不明就以,片刻又才反应过来,只得抿着双唇满脸狡黠的看着我笑,我却还在大喘气。他轻声道:是我考虑不周。
他便陪我坐在一旁歇息,等我气息平稳后又才与他前行。他这次专程叫了马车载我们,我总算能平静一下呼吸。
一句“到了“,他让我看向周围,这里是平城外的一处角落,搭建了许多简易的草棚,一看便知是临时搭建。我不明白他的用意,难道深入民情说的便是此地?我上前看去,竟然是他处逃来的难民。
“草棚简易,却能避风雨。我能做的,便是召集百官捐赠米粮与衣物,却也只能解一时燃眉之急。“
我回头看着他,想起了那个噩梦,梦里的人像他,又不像他。梦里那人残暴狠厉,而他体恤民众,温文尔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