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群(2 / 2)
对这人时若闻却收起几分不屑,朗声答道:“东海如今有一家二宗,傅家隐约为首,却有中流剑派与海外诸岛的联盟制约,大约是三足鼎立的态势。”
那老妪怪笑几声,满意道:“不错不错,小娃儿懂事。想当年老身……”讲到一半,却有一个粗狂声音不耐烦地打断她,嚷嚷道:“老婆子话忒多,东海事态如何早和你没半个铜板的关系,叽叽喳喳惹人厌烦。”那老妪一怒,正要讲话,一个儒雅些的声音蹦出来做和事佬:“二位稍安勿躁,若是有什么想问的,尽可以分个先来后到,何必吵吵嚷嚷伤了和气。”
那粗狂声音哈哈大笑,讥讽道:“书生这个时候倒是讲和气,好好好,那便讲先来后到。当初你还年幼时,卢某不才做了曾你这穷酸的便宜爹,依着大道理,是不是我该先说你再说?”
这话有些侮辱人,那儒雅声音却只是笑笑,回道:“卢无恚啊卢无恚,你若是收一收你这脾气,也不至于被人家追上门来连累一家老小,事到如今还不改么?哦,差点忘了,你也没什么亲人可以死了。”
那卢无恚大怒,一掌拍在囚室墙上,却可惜只震的手掌疼,先前那老妪此时又道:“两个小兔崽子不敬重老人。姓宁的,卢家小娃不知道祸从口出的道理,你这大道理满口的酸秀才就知道了?我看呐,不如都把舌头割了给老身下酒吃,想来滋味定是美妙。”说罢,尖笑不止,笑声真好比群鸦哭丧一般,难听至极。
这三人的囚室,一者在东南,一者在东西,一者在正西,却偏偏清楚传入时若闻耳中,足见这等江湖高手,武功被废之后,仍不是常人能及。
“三位请先放一放,”时若闻打断三人谈话,笑着道:“时某今日前来,并非为了听这些话的。”
那老妪笑了笑,态度倒是温和:“那你这小娃来,又是为了什么?”
卢无恚讥讽道:“老太婆明知故问。这些年来巡捕司将我们关在此处,废武艺断丹田,却要留性命,还不是为了从我们这儿套话?”那书生接着他的话道
:“圣人曾言: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巡捕司这般囚人于九幽之下的行径,实在不是什么好做派。”
两人方才不共戴天,如今却又一唱一和,实在让人摸不准。时若闻却也不必回答这二人,只朗声道:“雷泽的规矩,诸位也懂得,诸位犯下的都是大罪,放在别处,早就千刀万剐了。雷泽是囚牢不错,却又何尝不是生机?”
最开始那沙哑的声音轻笑一声,慢慢地答道:“人死不过黄土覆面,此地却近乎黄泉,老朽前些日子还听得到鬼魂哭叫,若非每日旧伤顽固,真和死也没什么两样了。”
这人似乎有些威望,他讲话时,囚牢间保持着难得的安静。
从时若闻进来到现在,最开始这个沙哑声音,在这囚室呆了足有三十年,姓陆名道玄,三十年前人人皆称其中原侠义第一,后来却莫名消失,江湖以为他是被仇家所害,巡捕司却知道,他是因为私通反贼,密谋造反。
之后问出“灵谷寺的诚象”这个名字的,是同为灵谷寺俗家弟子的诚慧,江湖上下三十年间,外功刚猛第一,举世无双,却偏偏沾染寒食散,心智扭曲,残杀同门,勾结外族,暗杀节度使。
再之后那个老妪,入狱十五年,入狱前是东海一带及海外三十三岛的主人,在东海一手遮天,叶金若的金玉堂都进不去,后来被巡捕司及朝廷驻军连锅端,东海格局大变。
被称作卢无恚的,本是剑南道望族,后来呈口舌之快,被人拿住话柄,卢家旁系里应外合给卢家嫡系安了一顶抄家灭族的祸事,只是他活了下来,成了蜀地绿林龙头,报仇雪恨之余对朝廷尤为不满,暗中勾连外族,意图裂疆自治。
之后那个书生,无名无姓,不知来处,巡捕司称之为丙,疑似多闻楼的人,消息灵通,但消息的来源嘛就有些不妥了,碧落楼揪出朝中四品以上官员的侍妾共八十九名,都是这位儒雅书生的手笔,剩下的,还在慢慢挖。
这一个个,每个都“多才多艺”,每一个都有通天的手段,而每一个,都是那死而不僵的百足之虫。
他们活着,就代表着他们知道的那些秘密还有说出来的可能,他们若是死了,许多秘密或许就真的长埋地下,再无人知晓。
时若闻想找出些秘密,到这儿来,再好不过。
只是也有些风险,这些人与时若闻无亲无故甚至恨他入骨,他若是问了什么,是定然不会被保密的,若是吴同风话多一些,大有露馅的机会。不过这些也不是大事,吴同风性子有些跳脱,但从来厌恶作恶之人,也不是个多嘴的。退一万步讲,时若闻这些日子接连做的事情,哪一件守规矩?
只是这话也不好与这些人讲罢了,时若闻清了清嗓子,笑着道:“诸位,巡捕司行事并不看重名誉,何况说一千道一万,生才有希望,这一点,雷泽给了。”
陆道玄咳嗽几声,并不反驳。倒是西北角上一间囚室里传来一个冷漠声音:“许久未见,时捕头竟也学妇人做派,有话直说便是。”
这声音显然是认得时若闻的,时若闻倒觉得有些陌生,细一想,记起来后倒是一楞,笑着道:“许老板快人快语,倒是时某啰嗦了。”
这人名许怀安,原为通宝钱庄在西域的掌柜,只是财迷心窍,竟妄图动户部的银子,勾结西域小国和突厥做假账,连带着将户部的一整条宝贵消息渠道打包卖出,若非巡捕司逮着,只怕户部尚书要自裁谢罪,白天在宫中通宝阁,户部侍郎所言林振福,便是曾代表突厥与许怀安做生意的那个。只是这许怀安原为商贾,待人自然和气,此时这幅冷漠样子却少有人见过的。想来也是,许怀安被时若闻揭发后家产充公、妻妾儿女发配为奴,自己不见天日也有十几年,哪里还笑得出来。
那被巡捕司称作丙的书生一拍手,颇为赞同许怀安的话,高声道:“巡捕司有三名知事捕头,其中梁元月身为皇室长公主,武艺与智谋并不需如何出众,诚然她以一介弱柳之身掌管巡捕司三分之一的事务已然称得上有手腕,但多为文工;而黄真出身贫寒,武艺超凡,双刀绝技天下闻名,但为人近乎迂腐,手段死板。纵贯巡捕司,唯有时捕头手腕与智谋皆是上品,虽身负旧伤内力打个折扣,却往往能有急智,应变极佳,明察秋毫。前任神捕魏西云魏大人离休多年,想来宫里也该给时捕头扣上一顶神捕的帽子才是。”
说罢,他笑着望向时若闻,“时捕头,我说的可对?”
这般评点天下的话,可真像极了多闻楼的作风,时若闻并不答他,只是笑着道:“明察秋毫四字,却担不得,否则也不至于查不出丙先生的底细。”
书生一笑,倒也把话挑开:“我的底细时机若到你自会知晓。现在该谈谈正事,时若闻,你既已是神捕,想必来这雷泽也不是为了取笑我们,有什么话,请讲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