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赌(半夏止步,轻轻唤了一声)(1 / 2)
此时才夜,被夜色笼罩的慈心厂家属区正是热闹的时候。
随着改革开放,人们的夜生活越来越丰富,女人们追电视剧,整天不是《新白娘子传奇》就是《梅花烙》,对着电视机抹眼泪。
女孩皮筋男孩棍。
什么《古惑仔》,《白眉大侠》、《甘十九妹》的看多了,扛着棍子打来打去。
从沈四宝家出来,顾法典后知后觉,才发现刚才他好像压到妹妹了。
“哥哥刚才压到你了,不疼吧?”他问。
半夏摇头,紧抓哥哥的肩膀:“只要哥哥不打架,我就不疼。”
男孩子心大,听妹妹说不疼,嗖的就跑起来了,全没发现妹妹的胳膊都快给他扯断了。
连蹦带窜,兔子似的,几个男孩进了老家属区,祁凯突然说:“法大,先把半夏送回家吧,别一会儿看到公安,她乱喊乱叫起来,咱们可就完蛋啦。”
半大少年恶作剧,被举报的人里面还有他爹,但祁凯高兴的跟过大年似的。
顾法典也有点犹豫,毕竟今天他要整的是半夏的爸爸。
别见警察来抓沈四宝,她大哭大闹,大喊大嚷吧,那他们可就全暴露了。
金帅直接问了:“半夏,你不会当叛徒吧……”
半夏小嘴一噘:“我是法大的妹妹,才不会当叛徒,哼!”咦,好野的口气?
这妹妹太长脸了,小弟们都恨不能抢过来背着她。
“来了来了,便衣来了。”马同一声喊,大家一起躲。
灯黑火黯的,果然来了几个人,半夏被哥哥挤在砖墙上,动都不能动。
整人是为啥,就是为了看热闹,爽一把。
少年们乐的嘴都合不拢。
“不对。”目视几人经过,顾法典总觉得这几个人有问题,但因为天黑,那帮人也是贴墙走,他也没太看清,总想不明白是出了啥事。
这时半夏凑在耳边,悄声说:“哥哥,裤子。”
醍醐灌顶,顾法典发现问题了,那几个人穿的全是低腰裤,月光下半个屁丫子露在外面,而公安,哪怕便衣,是绝不可能穿低腰裤的。
仔细一看,顾法典目光一寒,不对啊,领头的身形隐隐约约,看着像是山鸡。
一破旧的老家属院,山鸡今天来了两趟,这肯定有问题。
顾法典要绕小路去追,跑的急,顾不到背上的半夏,女孩的小脑壳撞在砖墙上,就又是duang的一声,可她紧紧扯着哥哥的衣服,一声不吭。
安静的老院子,月光下,眼瞅着几个混混从白天砸开的窗户里,一个个的钻进了他外公家的房子,他们还提着手提袋儿,扛着箱子,一看就是在搬东西。
顾法典脑子里火光一闪,明白是咋回事了。
孩子给气的混身发抖,一步步往后退着,正准备转身去报警,祁凯搓手了:“法大快看,民警已经来啦,藏花圃里呢。”
炎热的夏季,电视机里声音忽高忽低,唱的是千年等一回和问世间情为何物。
橘黄色的灯光洒在花圃里,蝇子和蚊虫一起飞舞,便衣的民警们隐匿其中,脸上趴着蚊子,手里提着铐子麻绳,这恰是九十年代最常见的,也最叫孩子们热血澎湃的抓赌场面。
顾法典顿时乐了,沈四宝和山鸡,今天必须一起进局子呀。
……
俗话说的好,男女关系床上来,男人间的关系就得是赌桌,牌局了。
沈四宝今天约了俩人,都是他同学,一个叫高岗的,下海后在做进出口生意,另一个叫毛哥的,没正经职业,但在海东区是排名第一的社会大哥。
祁主任作陪,就在他的老房子里赌钱。
说是赌钱,其实是送钱。
高岗近几年趁着外贸的东风赚的盆满钵满,沈四宝想拉他给自己搞投资。
祁主任做搭子,沈四宝则不停的给高岗点炮。
说来也巧,高岗也曾追过林珺,这就是牌桌上的聊资了。
沈四宝笑呵呵的说:“听说高总最近去漂亮国,见着林珺了?”
既是老牌大学生,当然都是人中龙凤,高岗一身名牌西服,平头,金边眼镜,语气特别随便:“她专程跑来看我,老同学的面子嘛,我肯定得见,就随便聊了几句。”
沈四宝笑了一脸斯文,又说:“您是大老板,出国就该多见几个洋妞,林珺那种只会掉书袋的女教授,女学究,您怕是没啥兴趣吧。”
高岗眼镜一扶,说:“想当年为她写了多少酸诗,多少回眼睁睁看着她跳上顾谨那辆二八自行车,我的心简直碎了一地。可现在,我是老总,可她前夫顾谨一月工资一千块,不够买台自行车的,人比人,气死啊。”
牌一丢,他一把搂过满桌的百元大钞:“我赢了。”
“高总这几年鸿运当头啊,牌桌上就能看得出来。”沈四宝再笑。
“那是,前些年风光的是顾谨那种高干子弟,骑个二八穿套他哥的旧军装,惹的姑娘们花了眼,可如今他拿点死工资,穷的漏风,而我,腰缠万贯。四宝你也该加把劲儿了,赚大钱,暴富,把顾谨给比下去。”高岗说着,拿起一支雪茄。
眼看沈主任的牌搭子架起来,沈四宝再点一炮,顺带帮高岗点上了雪茄:“还得您来提携。”
“就顾谨来求我,我一样会帮,你就更不在话下了。”高岗一把搂了钱,深吸一口雪茄,烟雾在金边眼镜上缭绕。
这才打了不过半小时,沈四宝已经输了小一千了。
祁主任都替他肉疼的慌,但沈四宝笑的云淡风轻,仿佛没事人一样。
高岗是做外贸的大老板,一晚上赌个万块稀松平常。
祁主任毕竟个小职工,再输下去,三个月的工资要没了。
他正着急,沈四宝忽而看窗外:“咦,咱们林老书记家窗户上有人?”
祁主任立刻接哏:“鬼鬼祟祟的,怕不是贼吧。”
“小偷啊,让他们偷去呗,咱这可是赌钱,小心别招来警察。”高岗说。
沈四宝说:“不算贼,林珺家老三整天偷鸡摸狗,招了一帮偷鸡摸狗的混混在这院里鬼混,我估计那是他们的贼巢。”
扯上林珺那位高知女性,高岗就觉得有意思了:“我记得林珺的儿子都是高材生,她那么有知识,有文化一女人,能生个混蛋?”
沈四宝叹气:“他还故意弄死过亲妹妹呢,林珺也是因为这个,才移民的漂亮国。”
其实并不像高岗说的,他去漂亮国后林珺主动联络他。
而是,他去了之后,搞了一套驴牌西装,架了个朋克眼镜,还搞了双意大利皮鞋,提着一台价值三万元的mac去见林珺,磕磕巴巴,说想请人家吃个饭,叙叙旧。
但林珺借口忙,只随便问了几句就把他给打发了,mac没收,饭也没吃。
一腰缠万贯的大老板,漂洋过海,低声下气去找白月光,却被人晾了个措手不及,他心里不爽才胡说八道的,这一听林珺的儿子是个混蛋,顿时来劲儿了。
抓起桌上的大哥大,他站了起来:“咱们先报警,再亲自抓林珺的儿子,来个为民除害吧!”
把顾法典逮了送局子,再给林珺打个电话,联络一下老同学的感情嘛。
到时候看她林珺还傲气?
不过才走到门口,怎么门在雪茄上,雪茄烫嘴上了。
高岗这是,被门压倒了???
“公安,不准动!”还有公安,黑洞洞的枪管。
要了老命了,毛哥在最后,翻窗就跑,结果出窗就见便衣笑呵呵的在摇麻绳。
祁主任紧随其后跳出来,便衣正好一捆成双。
高岗因为首当其冲,被门砸了个七荤八素,被雪茄烫了嘴巴不说,还喜提银手镯一副,正在咒骂:“谁他妈举报的老子,老子要把他大卸八块扔臭水沟。”
沈四宝举着双手,大喊:“公安同志别乱抓,全是自己人。”
他人脉多,关系广,还真有公安认识他,一看:“沈书记,多谢你的举报。”
金边眼镜哐一声掉到了地上,高岗吐着雪茄沫子,眼神要杀人。
沈四宝一时没明白咋回事,但得赶紧引火,他说:“抓错啦,贼在对面呢。”
“贼,哪来的贼?”公安问。
这时外面又有人高喊:“有贼在偷林老书记家,快来抓贼!”
公安的大手电筒扫过去,果然,对面楼里,几个混混趴在窗户上,全是低腰裤,露着半拉屁股。
呼啦啦的,公安扯着一长串的赌徒又往那边跑。
“站住,不准动!”
“再跑我们鸣枪啦。”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朝天轰轰两枪,一帮小贼全趴地上了。
今天简直大丰收,公安们个个经过沈四宝时,都要握手感谢,他举报有功。
这当然不是啥好事,高岗再看沈四宝,眼里已是满满的杀意。
饶是沈四宝见多识广,能随机应变,也要晕了。
这到底是个啥情况?
这年头抓赌抓小偷,热闹的都跟唱大戏似的。
不一会儿,全厂职工都来凑热闹了。
但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可以躲着看,但绝不能出去围观,凑热闹。
赌博嘛,拘几天,罚点款就出来了,毕竟都是同事,得给彼此留脸面。
而公安呢,因为装备少,铐子不够用,除了为首的几个有银手镯待遇,剩下的全是麻绳捆着,长长的一大串,昏黄的路灯下,活脱脱的一串子大蚂蚱。
大热的天,大家隐在暗处,扇子一打,有人说:“瞧着像是赌局,也不知道谁胆子恁大,敢往公安局举报赌博。”
“这要被那帮赌徒查到,还不得扒层皮?”另有人说。
这时秦秀来了,她还不太清楚情况,高声说:“出贼了吧。”
“好像是抓赌的…咦,那不你家沈书记?”一大妈看到沈四宝了,说。
秦秀先是吓的一抖,但因为沈四宝举报有功,并没有戴铐子,她又笑了:“我家老沈哪会赌博,我估计他是正巧碰到了贼吧。”
她这一引导,胡洁想起啥了:“还真是,今天有混混来家属院找过法典!”
“法典呀,小时候就害死过他妹的,咱可以说他当年小,不是有意的,可现在,他坏成这样,这不丢林珺的脸嘛。”有人附合说。
秦秀再添一句:“人说父母是孩子的影子,父母咋样孩子就咋样,顾法典可是林珺自己教育出来的呢,她要真好,能教育出法典那样的孩子?”
倒没人接话,可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全都在摇头。
秦秀于人群中找着,终于看到顾法典了,立刻一指:“法典,被抓的全是你的狐朋狗友,想必你也有参于吧?”
顺着她的手指,白天还慈爱的大妈们,此时也全在叹气。
半夏觉得手疼,因为哥哥攥着她的手,越攥越紧了。
她虽小,但知道大家骂的林珺是她的妈妈,也知道哥哥特别爱妈妈。
半夏能感觉到,哥哥此时特别愤怒。
“哥哥,手疼。”她说。
顾法典立刻松手,这时才发现妹妹头上全是灰。
他吼:“谁他妈碰的我妹,满头灰?”
马同弱弱说:“法大,你刚才跑太快没注意,她的脑袋duang一下撞墙上了。”
把妹妹撞成那样了,顾法典一丁点都没发现,不怪别人说,他确实不是个谨慎的人,今天还有点飘,但他为自己的鲁莽付出代价了,他磕磕巴巴问:“疼吗?”
妍妍妹妹是被他害死的,而这个妹妹,很大可能是他的亲妹妹,别还没带到爸爸面前,就又被他弄没了吧,要那样,他只能以死谢罪了呀。
哥哥紧张的不行,半夏却茫然未觉,摸摸小脑瓜子,她眼巴巴的望着顾法典,憋了好半天,憋的顾法典都快急死了,才说:“妹妹没事,只要哥哥不打架,妹妹立刻就好啦,真的哟。”
两只清澈的大眼睛眨巴,她的嘴巴笑成了小月牙。
顾法典顿时也笑:“谁说你哥爱打架?”又说:“放心吧,你哥从来不打架,都是以德服人。”
原来他喜欢跟同学,混子们打架是因为害死了妹妹心里不舒服,难受,总喜欢挥挥拳头。
当然,现在的风气太坏,不止他们学校,海东区所有中学的人都知道有个害死妹妹的男孩,被资本主义的妈丢在了社会主义的砖堆里。
大家新奇嘛,都会来围观一下,骂他几句,啐他几口。
你不揍就找不到清静日子过。
可现在不一样了,当孩子遇上成人,你要动手,等着的就是挨削,挨收拾。
这个社会的规则里,其中一样是:大人说孩子,总是没错的。
把半夏交给小弟们,他招手就喊:“公安叔叔!”
本来警车要走,大家也该散了,可顾法典一喊,大半夜的,大家对现场的热乎劲儿又提起来了,其好奇心,只有看《新白娘子传奇》时才可媲美。
“同学,你有事?”公安问。
顾法典说:“公安叔叔,被盗的是我外公家,我来看看什么情况。”
山鸡本来下午就想抓顾法典的,他没下楼,没抓到,这会儿看他来了,顿时高喊:“公安同志,我们是一伙的,是顾法典唆使我们偷的沈四宝,也是他给我们指的赃窝。”
公安眉头一皱,开始解皮带了。
当麻绳用完,犯罪分子们就得用皮带来串。
顾法典非常配合,主动伸手,还说:“哥们,不对啊,你知不知道我叫姓甚名谁,就说是我指使的你,这不对吧?”
“小法呗。”山鸡说:“咱可是好哥们。”
“是好哥们你能不知道我外号,我叫法大,不是小法。”顾法典说:“你既然说是我指使的你,能不喊我一声法大,来,喊法大。”
“你个小法,都啥时候了你还要争大哥,行,我喊你一声法大。”山鸡说。
顾法典再说:“这声老大我应下了,那我问你,黑8让你们栽赃沈四宝,沈四宝咋没被铐起来,还在跟公安称兄道地的,你蠢成这样,办错了事,进去后有人捞你吗?”
山鸡脸色一变,说:“不对,黑8说是沈四宝让我们搞的你。”
一双瘦长的臂给皮带捆着,顾法典一笑,说:“我就一废物,爹不管娘不要的东西,一月生活费也就几十块,沈四宝搞我干嘛,有啥搞头?”
山鸡不确定了,但还是说:“我记得准着呢,黑8就说是沈四宝要搞你。。”
“那我问你,当时黑8让你把赃物提哪儿?”顾法典再问。
山鸡说:“慈心老家属院……几单元几号来着……”
“你个蠢货,他说的是沈四宝家,就在我家对门子,你果然错了,这回你就好好儿蹲局子吧。”顾法典大一挥手:“在里头被打死也没人会捞你的。”
山鸡脑子彻底乱了。
当混混的大多脑子简单,毕竟混社会是个不需要门槛的职业。
而栽赃嫁祸呢,跟包工程一样,也是层层转包的,信息并不透明。顾法典说的又在情在理,山鸡越想越不对劲,再一想,万一自己搞错了,没人花钱捞,岂不得蹲半个月的号子?
这下他不干了,大喊:“公安同志,我说错了,我是受了沈四宝的指使。”
他的小弟们一听也纷纷改口了:“对对,是沈四宝指使的我们。”
公安队伍长,沈四宝又是跟领导在一起,还在聊天拉交情,没听到信儿。
但主抓山鸡的公安皱眉头了:“到底谁指使的谁?”
“公安叔叔,是沈四宝指使的黑8,要搞臭我外公的名声,山鸡只负责卖命。”顾法典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