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拓土(十二)饮酒有道(1 / 2)
十二饮酒有道
杨灏做梦也没想到他还能再遇到那典酒吏的女儿,更加没想到他再遇到她的时候居然还有隐约的印象。
九月的天气,已是深秋。当初的柳叶才黄,如今却是落叶深深,满城的秋雨,凉冷的晋阳。
杨灏下了马车,“风烟馆”的慕容平川闻风而出,亲自在风烟馆门前来迎,恭敬地将杨灏引入园中,择了一处雅致幽静的所在,分宾主坐了,慕容平川便命仆从奉上精雅的时令菜点。
杨灏看着这些色、味、形俱全的菜点,赞道:“还是你们荆州富庶,人也有趣味,这精致享受可算是天下独一了。”
慕容平川自嘲中带着点豁达,哈哈说道:“荆州除了享受大概没别的了,否则也不会让世子打得一败涂地。”
杨灏也笑了:“平川先生这是怪我了?”
慕容平川便亲卫杨灏满上一杯,敬酒祝寿后才道:“荆州之民乃败军之臣,岂敢心怀怨愤,平川倒是倾心敬服世子。”
杨灏仍是那副笑意融融的样子,似乎对于胜败枯荣并不上心:“天下,乃天子之天下,我不过奉天子诏令小小惩戒荆州牧的无心过失。譬如家有长子,自然要敬事君父、约束兄弟,但究竟是骨肉兄弟。如今四海为一家,无论是荆州、晋阳,还是你我之间原本是兄弟,平川先生见外了吧。”
慕容平川道:“世子譬喻解释得通透,下愚之人鼠目寸光,让世子见笑了。”
杨灏便道:“平川先生乃天下间众生仰慕的英豪,杨灏岂能与先生相提并论。”
说罢便向慕容平川敬酒,双方都不再谈及这晋、荆之间的战事,只谈些悬想渴慕、天下奇闻之类的。
家仆便进厅来请示是否应上膳食,慕容平川便点了点头。家仆拍拍手,便有婢仆抬着一张长条矮桌,又将炭炉及上好牛腰肉置于桌案上,有侍者以刀现切牛肉,再由行炙庖厨当场烤炙。此后由婢女捧盘装好,先奉与杨灏,再奉与慕容平川。其间又有侍婢穿梭往来,于二人桌前罗列各种珍馐菜肴汤羹。
杨灏用筷箸夹起一片牛肉,迎着光细细看着,笑道:“平川先生家的庖厨真是神乎其技,这牛肉切的薄如蝉翼,厚薄均匀,丝毫不差啊。”
慕容平川谦道:“这不过是些雕虫小技罢了,请世子品尝。”
杨灏便将牛肉入口,交口赞道:“这牛肉虽然薄,却烤炙的恰到好处,鲜嫩多汁,口感极佳,不似别处所炙之厚、重、柴、硬,难以下口。”
又有侍女为二人盛上小碗羹汤,慕容平川道声请,忽然想起什么:“有肉无酒,实在大煞风景。”说罢命家仆前来,如是交代一番。
杨灏大感奇怪,指着桌上的酒问道:“先生这酒就十分不俗,怎会说无酒?”
慕容平川一拍额头,道:“这不过开胃之酒,怎么算酒?下愚更有好酒,以奉世子。”
说着便命人撤去了席间之酒,又道:“我近日新得一造酒士,不但于各种佳酿俱各通晓,且深明饮酒之道,便请来为世子佐酒。”
杨灏不觉深为感叹:“怪不得晋阳城中的豪富天天削尖了脑袋往先生这‘风烟馆’里钻,原来先生这里无一不是做到了极致啊,饮酒、品茶、菜肴、景致都是世间难得的啊。”
慕容平川淡淡笑道:“粗浅小道罢了,如何比世子经世治国?”
正说话间,厅门再开,那家仆竟引着一妙龄女子款款走来。那女子娉娉袅袅行至堂下,行礼问安,随后便屈膝跪坐。身后跟来的侍女便将酒壶递到席间侍奉的侍女手中,那侍女便先到杨灏案前倒了酒,又到慕容平川案前奉酒。
慕容平川伸手取酒,问道:“这酒为何不烫热便奉上来?”
那女子便欠身回道:“这是去年秋天我在雍都时,用新秫酿的杜康秫酒,正该配这新炙牛肉方可显出豪兴来。只是炙牛肉本是热食,若再以热酒相佐,口感重叠,佳味难辨。但如以冷酒相配,又不合脾胃之道,是以这酒是温的。这酒才过一载,味道仍不够醇厚融合,若待明年再饮,自有一番佳味,如以三年为期,始能称得上佳酿。事起仓促,请世子和先生勉强凑合。”
慕容平川便转头向杨灏举酒,此时宾主之间酒已敬过三巡,再饮便随意得多了。
杨灏便问那女子:“雍都到晋阳路途遥远,你一个女子,是怎么带来这些酒的?”
那女子回道:“回世子,原本凭一己之力不能多带的,正赶上威烈将军派人护送最后一批士大夫家眷来晋阳,我便跟着一起来了。”
杨灏不再多问,饮了酒,长叹一声。
慕容平川便问:“是否酒味不佳,不如再换一种吧。”
杨灏摇摇头,犹在叹息:“此酒倒是晋阳常有的秫酒,但不知为何又格外清冽醇香,且正如贵执事所言,以温酒配炙牛肉,滋味更佳。如果这是凑合,那我愿意一直凑合着。”说罢畅快大笑。
慕容平川笑道:“世子不知,她上一回从她家里拿来了一种叫作‘竹青酒’的佳酿,味道十分不错。改日奉上一坛与世子。”
那女子浅浅微笑,虽是制止之言,却语声柔缓:“先生将妾以拙劣技艺所酿之酒奉与世子,妾荣幸无比,但‘竹青酒’并不宜于此时。”
杨灏不由转头看向那女子,见她犹自侃侃而谈:“‘竹青酒’禀赋寒凉,可解暑热,当夏日炎炎,饮此酒可有回雪卧冰之美,犹且不宜多饮。何况如今序属三秋。上次先生不过试饮,且八月天气尚未如此寒凉。”
杨灏便问:“酒也有季节之分?”
那女子点点头:“四季寒暑,天地之道。人处其中,饮食服饰起居皆有物候节气之别。饮酒亦属饮食之道,入口入腹之物,岂能不格外谨慎。饮酒之妙,妙在合时、宜景、入境。”
杨灏一边把玩手中酒杯,一边问道:“那你说说一年四季各该饮何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