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蜀乱(六)鹞鹰(2 / 2)
令狐嘉树道:“一旦划分起来,就涉及到何时战,何时闲,如果农忙时刚好此军该去应战,那么田地如何?当然可以以机动的形式转给彼军,但是一旦要两个番号的军队交接,那或许会因利益分割而生隙。何况如果一旦将耕地分与各军,难免会引发一些将领的贪念,如若有些将领私自兼并军中耕地,中饱私囊,那便需要监察跟进,如今我们的人手、精力都实在不足以行此法。”
韩高靖也道:“何况贪念既生,各军便不以征战、训练为务,长久下去,只怕无兵可用,便有将兵之量,只怕实战起来再无勇武之气。除非不再频繁征伐之时,此法倒是可行。”
云津又沉吟道:“那么,也就是我们如今常用于征伐的军、营行此不可。但各州郡中除直属的郡兵外,是否可划分出一些军户来,分与闲田,平日耕种,免其徭役,减其赋税。若战时有需,则自出军粮从军。除战时需要外,也可供各州郡日常守望之用。如此,可减少郡兵数量及供给,也不影响将军府直属各大军营,是否可行?”
韩高靖听了一笑,问令狐嘉树:“你觉得可行吗?”
令狐嘉树点点头:“这倒可行,如今我们征战并不靠郡兵,各处重镇、城池并不以郡兵为战。何况如今各地主要依赖豪强巨族,如果用此法设立一些军户,也可暂时牵制一下豪强势力,以免他们继续并土地,致使将来难制。”
韩高靖便笑道:“至少如今在陇右是可行的。待回去当与郭长史议定实行之法,想必他乐行此法。”
令狐嘉树便笑道:“郭长史饱受粮草供应一事的折磨,哪有不乐意的。”
韩高靖道:“也多亏了他,总有办法筹集道粮草。”
正说着,便眼见前面影影绰绰,已到了韩江于此处设立的庄园了。几人便拟于此庄园歇一宿,明早再入城。
韩高靖忽然勒马停住,向云津道:“再往前便是令尊葬地,你去祭拜一下吧。”
云津道了谢,便离开队伍向顾谯葬地行去,令狐嘉树忙命戍卫令带一小队人跟上保护。
韩高靖见云津带着小队戍卫折向东南,往荒烟蔓草的原野驰去,忽然心中一动,便对令狐嘉树道:“你先带人去庄园,我也去拜谒一下顾太史之墓。”
令狐嘉树迟疑了一下,到底没出言阻止,韩高靖对云津的心思,便瞒了天下人,也瞒不过令狐嘉树。然而这顾云津,因为屡次同他出巡各关隘重镇,他对她还是有所了解的,无论从心气志向,还是从谋略德能上,或许都使她不会甘心情愿做一个男子——哪怕是英雄身后默默无闻的女子。
这样的女人,即使因出身士大夫之家而举动温柔,修养极好,却也掩饰不住与生俱来的不驯顺。可是韩高靖对她的欲罢不能,似乎也多少与那不驯顺有关。韩高靖最初对她,其实也并不和时间其他男女的相悦有什么分别,不过因见她容貌举止过人,由怜惜而爱惜,有成全矜顾之意,却无必得之心;至于她落入孤身无依的境地,便因悯其身世,赏识其仪颜风度而欲留纳身边,虽心有爱悦却亦裙钗视之;直到她出人意料地拒绝韩高靖,令这虽不耽女色,却从未在女子身上遭到什么挫折,众人仰归的英雄措手不及,从那时起他大约动了志在必得之心;终因她洞悉世事、微妙识人,以一女子而深见天下形势之机宜,分析雍都未来之动向,又只微动唇舌便借机收伏慕容平川为韩高靖所用,此后她上堂议事,才识谋断不下于他手下顶级谋士,那时韩高靖才终明白金风玉露、棋逢对手,超越普通男女之情的滋味令人难舍难分。
她不是韩高靖第一个动心的女人,从前韩高靖对青梅竹马的韩氏股肱之女——英萝也曾十分属意。世人甚至纷纷以为他是为了与韩纪勋争夺英萝不得而出走雍都的。令狐嘉树知悉两人从小的情谊,当然知道韩高靖对英萝虽有所着意,却没有脱出男人对女人的怜惜之情。但以他的心志而言,私人之情、男女之爱那点分量实在不足以令他行不智之事。
英萝是个容貌可人、温良贞顺的好女子,甚至颇识得些普通女子所不具备的知心知意的小小情趣。作为留在身边主持中馈或营造室家温存的解语花,对于世间任何一个男子而言都足够了,但也不过如此而已。世上女子到了“英萝”,已是难得,但是韩高靖毕竟不同寻常,旗鼓相当、不相上下的云津才是他万世千生也难遇的高山流水的妙音知己。
令狐嘉树曾经饶有兴味的问自己,如果异位而处,他会不会也对这位令人高山仰止的女中谋士产生这样难解难分的情爱。结果却是否定的,他想世上男子爱怜“英萝”的比比皆是,而爱重云津的却少之又少。
绝少有男子有如是胸襟,容纳一个才识谋略不下于自己的女子。而韩高靖却是一个可纳高山大川、碧空大海的男子,自然才能有爱这样一个女子的气度。
令狐嘉树这样想着,已进了庄园,早有韩江家仆闻讯而来迎接,引领令狐嘉树等人入庄歇息。令狐嘉树早在家仆的侍奉下,盥洗更衣,只待韩高靖和云津祭拜归来便用膳。
令狐嘉树按照每日的习惯,在结束每日的事务后,便静坐一室,闭目养神。他一旦入静,无论风声雨声、大事小情,皆不入目入耳,也不入心。
便在此时,一阵马蹄疾驰声起,有校吏在沉沉院落前来不及下马,一边滚下马来,一边已冲到令狐嘉树门前。
令狐嘉树忽然睁开眼,从第一声马蹄声传来,他便知道,一定有十万火急的事情,他心里莫名的不安,这定是不祥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