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蜀乱(八)弥留后事(1 / 2)
八弥留后事
韩高靖伤口中的血终于止住时,他已经面色惨白,气若游丝,发着高烧,已是昏昏然神志不清。两名从雍都来的名医,以及先前那位常年追随韩高靖的随行医官也都神情萧索地摇了头。令狐嘉树知道再也不能等了,便下令手下都尉,任何人不准出此庄园,一旦有变,一切听命于顾云津。
他临行前对云津道:“我已经派出人去了宁武,五公子不过几日就到了。我得亲自去找‘鹞鹰’,别人都不知道他们在哪里。”
云津忍着难以抑制的悲痛,道:“你放心,这里有我。”
令狐嘉树心中从未有过的凄凉:“以你的心智我没什么不放心的,他在这里,你必然会拼尽全力守护。可是,有句话我早想和你说,却不知怎么说,今日便直说了吧。”
云津问:“什么话?”
令狐嘉树定了定心神:“将军如果这次大难不死,你就遂了他的愿吧。”
云津心里惘惘的,仿佛韩高靖当真脱离险境了似的,她重重点了点头,也就算是答应了。
“他素有大志,从来没对谁用过这样的心思。”令狐嘉树道:“如果不是因为你,他即便不娶妻,大可以纳个妾,此时若有子嗣的话,我们也不至于如此慌乱。当然,这不是你的错,我没有别的意思。”
令狐嘉树的话令云津的心狠狠地揪了起来,她不是不明白他对自己的情意,可是她也从未将他作为一个明明可以坐享妻妾的将军,却始终孑然一身与自己联系在一起。他多年前是有过姬妾的,只不过都被他打发了,她以为他之所以遣散她们,除了摆脱冀州的拖累外,大概还是因为不是他满意的人吧。他离开冀州后,没听说过身边有什么女人,只怕是因为常年在外守城攻战没有时间。那些自然都是与云津无关的。但此后到了雍都,他其实可以享受室家之乐的,可是他仍然还是孤身一人,她却从来不觉得这和她有什么关系。关于他对正妻的想法,她只从他曾说过的话里隐隐觉出大概有过什么隐衷致令他不愿娶妻。那时候在晋阳,她有时间胡思乱想,便猜到可能是因为那个叫“英萝”的女子伤到了他,也或许他还在等她。当然了,如果要纳妾的话,他完全可以随意得多。如今听令狐嘉树话里的意思,近年来他连个女人也没有,其实是因为她。
他是生而为取天下者,从不因私废公,她怎么也没想到会为了和她的这点儿女私情误了大事。
令狐嘉树走后,云津日夜守在韩高靖身边,同时为了掩人耳目命口风极严的亲信从附近购入美酒,并命庄园中的侍女常常吹拉弹唱,又以宴席的标准准备每日的伙食,常常去附近采购各种食材。无论是韩高靖的人还是暗中打探此间情况的人,见此都以为韩高靖驻扎于庄园,不过是在去北三营之前,暂于此处享游乐之兴。
所以当发着高烧,偶尔醒来的韩高靖便隐隐听到那渺渺歌声、丝竹妙音。然而那悦耳的声乐之美,却与床前愁眉不展的女子呈现出强烈的反差来。
“你醒了?”本已经靠在床沿上沉沉睡去的云津,忽然睁开了眼,慌忙拿了茶水来,用羹匙轻轻喂了他几口水。再去摸他的头,却发现依然是滚烫滚烫的,便欲叫医官前来。
韩高靖却伸出一只手来,无力地抓住了抓她的手臂,摇了摇头。
“不要叫人,听我说。”他艰难地发声。
云津忽然有不祥的预感,他是不是要交代什么。
果然沉默许久,攒足了力气的韩高靖低语说道:“去把阿江叫来,主持大事。”
云津一听这话,声音都变了:“已经去叫了,就快到了。”
“回雍都控制住局面,与郭长史议定了再发丧。”
此言一出,竟是交代后事,字字不祥,也字字戳在云津的心尖上,她顿时泪水涔涔而下。
又听韩高靖喘了半天才道:“令姜恪继续出征陇西,不可回来奔丧,直到荡平陇西方可还军。告诉阿江,文武之事,多听郭令颐和姜恪的。此二人心怀大志,是坦荡赤诚的君子,大可放心去用。”
云津擦了眼泪转过脸看着他,犹自镇静,说道:“好。”
韩高靖闭上眼睛,许久不曾言语,云津独自在这夜色里咀嚼着他话里的意味,眼泪又落了下来,而且越擦越多,如开了闸的洪水般止不住。
他忽然又睁开了眼睛,微微侧过头来看向云津:“阿江不是这块料,以后要依靠的还是你和令狐。”
“你放心。”云津收起眼泪,隐藏了哀伤的神色,拿了巾帕蘸了温水去擦他的脸和前胸,总觉得还可以把温度降下来。
他忽然向她温柔地一笑:“可惜了,我当初应该娶了你才是。”
云津也温柔地看着他笑:“那你快快好了,就娶了我吧。”
韩高靖脸上神色却是无边恓惶落寞,伸出手来抓住她的一缕头发,轻轻用手指拈着:“我死之后,韩江未必镇得住那些人,他们也不会许你再上堂议事了。你嫁给他,用你的智谋辅佐他,于你二人两处相宜。”
云津再也禁不住,眼泪喷薄而出:“我不要上堂议事,我也不要什么谋取天下,辅佐什么主君,我只要你活着,只要你活着我就遂你的愿,我愿意天天伴着你,给你洗衣做饭,主持中馈,给你生下很多很多子嗣,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总之再也不离开你。”
“说话算数吗?”韩高靖笑得甜蜜幸福的样子。
云津拼命点头:“算数,算数。只要你好了,让我做什么都行。”
韩高靖竟然有力气点了点头,说出来的话却令云津挖肝掏肺般的疼:“取了纸笔来,把我说的话记下来,等回了雍都加盖威烈将军印。稳定局势后,出示给众文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