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蜀乱(十三)隐忍(1 / 2)
十三隐忍
杨灏来到“西河馆”的时候,梦喻是不知情的。按照以往的规矩和惯例,石元鲁早在半路上就要派人前去通知“西河馆”家宰,提前做准备,却被杨灏制止了。
“我刚才在‘长乐馆’已经吃过了,并不需要准备什么,你这一派人不过一句话的事,‘西河馆’那边就要忙碌慌乱半天。”
同石英相比,石元鲁在杨灏面前反倒没那么拘束,他道:“可是世子千里征战,风尘仆仆,此时连家也还没回,原该让他们提前准备了沐浴更衣的。何况这个时辰也不算晚,西河馆家宰一定还没睡。”
杨灏摇摇头,也不解释,只道:“按我说的做。”
石元鲁不是石英,虽无法与杨灏知心,却也是个乖觉的。从前他侍奉世子去过西河馆数次,从未见世子怕麻烦了家人,如今竟体贴其家人来了,显然这是不合情理的。于是他便想起世子养在“西河馆”中的那个女子被称为“乔姬”来。
石元鲁跟着杨灏也有几年了,从未见过他对什么女子上过心,既欲争夺天下,又哪得功夫留意些女子。世子从前在外面的女人,大都是别人送来的,常常一夜之后,便都遣走了,偶有留下的,也都不过是丢在外面,几个月甚至数年想不起的也有。乔姬在里面不算最美的,至少不是那种令人惊艳的美貌,可谁知道却叫世子格外留心。
当初乔姬与杨灏的几次相遇,也巧了,大都是石元鲁跟在身边的时候。石元鲁如今回味起来,倒果真觉得这女子是有些味道的。初见时只觉她柔弱怜人,跪在细雨微茫的早春凉雨里,楚楚可怜却也楚楚动人;再见时是在慕容平川的“风烟馆”,从容谈吐、侃侃而谈,倒有几分不卑不亢的温婉大气;乔姬什么时候成了杨灏的女人,那次他倒是不在,是后来才听人说的,第三次便是跟着杨灏去了城外那寒素的院子里,石元鲁出面去屏退那碍眼的里长夫人,又见一抹寒月下,乔姬虽身着布衣、鬓云轻绾,却恍如仙子无尘,又似最寻常的邻家之子般的温柔亲切。
这就难怪了,这女子大概是个男人就会喜欢,就连杨灏这样对女色无所着意的也难免动了几分真情。
比如这一次,虽然杨灏已经吩咐馆中家宰不必兴师动众的,只静悄悄去了梦喻的居室。本以为梦喻是睡下了的,却见她犹在起居室中与几名侍女在玩“藏钩”之戏。看着她那虽在寂寞中却带着少女娇憨的意态,他竟仿佛觉得自己是个偷偷喜欢着邻家女子的青涩少年。
“藏钩”本是闺中之戏,先是几名女子猜拳,最后败了的那一个便做猜钩者,她先蒙了双眼,由另外几名女子悄悄地议定将戒指、耳环一类的小玩意藏在其中一名女子手中,然后揭开猜钩者眼上的布条。如果猜钩者猜到“钩”在谁手中,便算赢,若三次猜不中便算输。赢了的可以随意命酒,输了的要自罚三杯,有时候也以钱币、首饰为赌注。
杨灏进来的时候刚好轮到梦喻做“猜钩者”,正蒙了双眼等着侍女们藏钩呢。
“这一次须得好好藏了,要不今晚我可就输惨了。”
“还是乔姬您英明,无论‘藏钩’还是‘猜钩’,一次也没输。”
梦喻便笑道:“看你们几个这点出息,就放心地藏吧,今晚不论谁输谁赢,我所赢的都给你们均分了如何?”
几名侍女立刻笑语盈盈地:“那可多谢乔姬了。”
便在此时,侍女中早有眼尖的看见站在外面厅中笑看她们这边的杨灏,那侍女吓了一跳,忙道:“世……”
话尚未说完,却见杨灏将手指按在嘴唇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那几名侍女便不敢再说话。杨灏悄悄走进来,摆了摆手,几名侍女便忙膝行退出起居室,最后的那一名极机灵,还不忘给带上了门。
见半日没有动静,梦喻便道:“这么久了还没商量好啊?”
杨灏便坐到她身边去,忽然从她身后环抱住她,二话不说便往怀里拉。
梦喻吓了一跳,先就挣了两下才反应过来是杨灏,她有些不相信似的问:“是世子?”
杨灏便笑道:“不然你以为是谁?谁敢进我这里来做登徒子?”
说着便要去解开她蒙着眼睛的素色布条,梦喻却忽然抓住了他手臂:“等等。”
似是感觉到了杨灏的不解,她轻轻咬着樱唇,道:“我怕这又是我做的梦,一睁开眼就发现你并没回来。”
杨灏的身子一滞,不再说话,任由她伸出手来摸上他的额头,然后是双眉、眼睛、鼻梁、鼻尖,最后滑在嘴巴上。
在经过双眉的时候她还用手点住他的眉头,轻轻向两边展了展:“世子又皱眉了,以后不要皱眉了,世子笑起来的时候好看。”
她的手指很纤长,却并不骨瘦如柴,反而很柔软,被她手指触摸之处,说不出的舒展平和。
杨灏轻轻握住她的手,将她抱在怀中,道:“你不是做梦,我真的回来了。”
说罢轻轻解开那布条,他便看见一双如梦如露的美丽眸子,只见她眼中蓄着濛濛水雾,却来不及化作眼泪就又化作了温暖的笑:“世子好可怜,瘦成这样了。”
杨灏心里涌起难以言喻的意味,很久以后他曾经对石英说:你知道吗?世人都敬我贺我得胜归来,唯有她,从不问我是否成就功名,她只会怜我惜我知我所苦。
但这话,杨灏是终其一生也未对他的梦喻说过,他不知道梦喻是不是知道,就是那一刻他对她情根深种。
“你常常梦见我吗?”杨灏压下心底汹涌的起伏,目光温柔,语声中不自觉地就含了几分怜惜。
梦喻脸上一红,腰肢一扭便挣脱了杨灏的怀抱,笑看着他道:“我去吩咐人准备给你沐浴。”
杨灏亦笑道:“也是,一身风尘,倒唐突了佳人。”
谁知热水却是早备好的,新缝制的家常衣饰也是早备好的,就连杨灏沐浴之后再回来时,见了案上的小菜竟也是早备好的,其中并无荤腥,却色色都是杨灏素日喜爱的。
杨灏品了品梦喻布好的几碟佳味,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今日回来?”
梦喻抿嘴一笑,并不回答,为他盛了一碗汤:“如今天冷,世子须得热热的喝一碗身子才不冷。”
杨灏虽已经吃过了,但不忍拂了她的好意,足足喝了两碗才罢:“很久没吃过你的手艺了,这几个月来,只今天才吃了口舒坦的饭。”
梦喻便问道:“世子怎么知道是我的手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