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图蜀(一)蜀锦(2 / 2)
云津原本有些不好意思地垂着眸子,如今听他这样说,不觉抬起眼睛盯着他,声音都提高了:“平蜀还不棘手?那还有什么棘手?”
韩高靖笑的有些放浪形骸:“你最清楚了,我如今最棘手的是没有子嗣。而且这事还只有你能办。”
云津脸红的都快滴出血来了,捏着拳头向他胸前捶去:“我就知道你没好话,满嘴里没个正形。”
韩高靖做出一副吃痛的样子:“哎哟,别打,打伤口上了。”
云津忙住了手,明知道已经长好了,却仍是又急又愧,拉开他衣襟:“给我瞧瞧。”
韩高靖身上的伤显然不止一处,肩头便有两处,衣服覆盖下的腰背更有几处大伤小伤,但最严重的却是今秋在顾谯墓前被射伤,险些送了命的那一处。云津见了那伤,当日他九死一生,她和令狐嘉树百般为难的情形便瞬间涌上心头。他的确该有个子嗣。忽一眼瞥见韩高靖暗戳戳地笑,知道他故意戏弄自己,便不动声色地抬起手指往那伤口上不轻不重地一戳:“是这疼了吗?”
“哎,你……”韩高靖又气又笑,这次是真的有点被她戳疼了:“真下得去手啊!”
“这不替你揉揉吗?”云津眨着眼睛促狭道。
“得,不敢用你。”韩高靖道:“不如现在我就勉为其难,出点力,让你给我生一个怎么样?”
云津一边推他一边道:“别闹,再闹天都亮了。你一早还要议事呢。”
韩高靖看看天色,倒是翻下身来不再闹了:“你再睡一会吧,近日见你脸色总也不好,饮食也大不如从前,要不请个医官来看看吧。”
“我自来如此,一到了冷天,也没什么可吃的,便饮食减少。”云津见他已经起身便问:“你这是要起来了?”
“我先起来,看一会昨日典农中郎将送来的文书,看有什么缓急可办的。”
云津见他起来,也无意再睡,便跟着披衣起床,从柜子里拿出一件新衣,递到他眼前:“喏,新给你做的,看看如何?可还合心意?”
韩高靖自来不重衣饰,因见是她特意做的,便看了几眼,夸赞道:“手艺越发好了。”
云津便抖开衣服,一边为他更衣,一边道:“我可不是让你看我的手艺的,只让你看看这衣料如何?”
韩高靖一边展开手臂由着云津为他整理好衣袍,束上腰带,一边便低头去看身上这件常服外袍。只见黑色锦缎如光照水,上面暗红色狮团花纹精细流畅,确实与他平日所穿衣物有所不同,然而让他说出这衣料如何来,却实在难为了他。他看了半天,才抬头,若有所思的看着云津。
云津轻轻将束腰结好,见韩高靖疑惑的表情,也不急着解释,只笑着上下打量了一番:“将军穿了这件蜀锦袍子,越发英气勃发了。”
韩高靖这才知道,身上这一件竟然是名动天下的蜀锦所做,他虽在服饰衣料上不在意,但对于这寸锦寸金的“蜀锦”,那也是早有耳闻,便笑道:“托你的福,竟有如此贵重的衣服可穿。只是还该省着点花,只怕将来你主持中馈便知道,将军府的开销不比那些财阀们。”
云津点头叹笑道:“好小气的将军啊。你可知当日令长兄在长乐馆所穿的就是蜀锦中的上品‘铺地锦’,这‘铺地锦’,也叫‘锦上添花’,其值堪比黄金;便是晋世子灏在晋阳小酒馆穿的那件,也是其中的名品——‘彩晕锦’,这‘彩晕锦’花纹明暗间错相映,以色晕渐变过度,色彩丰富而不露痕迹著称,也是价值不菲。便是雍都城中,许多王侯将相们也以穿蜀锦为荣。就将军身上这件,如果只计日常的话,也够我们好几个月的饮食了。”
韩高靖竟有些不好意思似的:“我不是小气,如今百废待兴,用钱的地方实在多,哪比他们那些富贵公子哥们。我素来不计较这个,一个男人穿成这样有何用?倒是你,该给自己置办几件才好,别让他们小瞧了我将军府。”
“将军,你果真是不上道啊。”云津叹息着摇摇头:“将军生的实在好,又是英雄,大可不必着什么蜀锦来‘锦上添花’。我只不过让你见识见识这天下贵家争相购买的蜀锦,也可向你吹吹这蜀锦的‘枕头风’。”
韩高靖哪听得了这个,立刻笑道:“那你吹吧,洗耳恭听。”
“这蜀锦虽然细腻软滑,却质地坚韧,织成之后经纬精细饱满,花样图纹华美,色彩搭配自然高雅。有‘雨丝锦’、‘铺地锦’、‘方方锦’、‘散花锦’、‘彩晕锦’,图案更是多种多样,你这一个叫‘狮团纹’,另有‘瑞草云鹤’、‘五谷丰登’、‘彩云追月’……”见韩高靖一脸的懵懂,云津便道:“罢了,不和你说这些了。世人皆知蜀地富庶,只以为有‘汉中地’和‘蜀中平原’,水利发达,气候相宜,故而米粮丰盛。却不知更是因这蜀锦勃兴,而豪阔贵人争相购买蜀锦。不但天下女子皆喜其精致华美、修饰容颜,就连男子亦仰其增添俊逸,更有公子王孙甚至以穿着蜀锦争荣夸耀。此中之利,够养一国之兵。如今蜀中大乱,各自为政,每年抽调民夫摊派各种徭役,水利失修,农耕荒废,但唯有这蜀锦仍十分发达,就是为此。蜀中农耕,将来必要整治,但蜀道艰险,运送起来大有不便。可这蜀锦运送方便不说,且可做官员俸禄赏赐,也可做钱币通行。且天下逐利之商人皆会前往自取销往各地,乃至于域外。这一进一出,不但省了人力物力,且可仰其强兵富民。”
韩高靖此时才明白了云津用意,郑重点头:“我明白了,定竭尽全力夺取蜀州,不负夫人之意。”
“什么夫人,八字还没一撇呢,谁是你夫人?”云津不似方才神采飞扬,一扭身子,竟有小女儿的娇羞忸怩。
韩高靖正想着同她谑笑几句再离开,却听外面有人猛敲起居室东面的厅门:“将军在这里吗?”
正是令狐嘉树的声音,云津一听立刻飞红了脸,可也知道是有要事,否则令狐嘉树不会在这时候来敲门,更加不会来敲她的房门。
韩高靖自然也知道,立刻穿过起居室的门来至外面厅上,才道:“进来吧。”
门“吱呀”一声响,在这黎明时分显得格外清脆,云津抬头去看窗子,却见月光早已隐去,这眼看天就要亮了,却因为没了月光而显得分外沉寂暗淡。
“什么事?”韩高靖低沉的声音传来。
“是乔主簿回来了,我令人放他进城来了。”
“有事?”
“嗯。”令狐嘉树沉默了一下才道:“出去说吧。”
韩高靖没有回答,云津也看不见他在外面有怎样的举止眼神,但她仿佛感到他大约是向起居室的门这边看过来之后才走的。
厅中二人再无言语,等到门再一次的“吱呀”响过,就是脚步匆忙而渐行渐远的声音,最后终于万籁俱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