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图蜀(四)不归路(1 / 2)
四不归路
韩高靖沿着冬青成排的廊道向云津所住的内府西面后院而去,身后照例跟着左安等人。他已经几天没见云津了,忙虽是忙的,可他自己却知道,再忙也是借口罢了。近来为事所烦,虽然在她面前竭力掩饰,然而她又岂是养在深闺,不问世事的女子。是以他的不见,总有躲着的意思。
眼看就到了直接可达西院的侧门了,左安叹口气上前道:“将军可是要见顾先生?”
韩高靖“嗯”了一声便不多说,但还是停了下来,狐疑地看向左安,像左安这样的常年跟随左右的戍从,不会无缘无故地明知故问的。
左安迟疑许久,方道:“顾先生去议事堂了。”
韩高靖回转身来,目光一沉:“谁让她去的?”
左安嗫喏半天:“刚才将军在内厅议事的时候,我见先生去了议事堂。悄悄去查探,才知道是郭长史和乔主簿他们派人请了去的。”
韩高靖闻言,脸上少有地呈现出怒意:“你为什么不早说?”
“当时将军正在与几位参军议事,我见不是大事就没进去报知将军。”左安一惊,道:“仆去报知了令狐校尉,令狐校尉命人回话说‘不要插手’。”
左安常年负责保护韩高靖没错,但他更是羽声校尉营戍卫左使,他在权宜之下去报知令狐嘉树也合乎制度。而令狐嘉树持中立态度,虽令韩高靖十分不悦,可他照例说不出什么来。
自一个月前,乔谖出使豫州归来后,韩高靖和他最器重的文武属员便起了轩然大波。
乔谖不但深谙律令,且知悉人心、洞见各州形势,又有舌辩之才,于是便常常出使各州。此次联系豫州,结盟青、兖,他自然信手拈来。但谁想他兴冲冲带回豫州牧愿以嫡女相妻的消息时,郭令颐等人自然十分赞同,但没曾想韩高靖却极为抵触。
第一次议论此事是在韩高靖的内厅中。
乔谖就直陈其言,毫不留情面:“自我们入雍都,战事频仍,未曾喘息。才夺武关,方平陇右。尚未还军,出兵蜀州已情属分内。若大军被牵制在蜀州,时日难卜。一旦晋州向外面用兵,将军可有多余的粮草、兵马对抗?”
他说的句句实情,韩高靖如何不知。就算函谷关易守难攻,终需粮草供应,何况若赶上冬天,一旦冰封河流,黄河津津蒲渡口便形同平川大路,晋人如若攻来,届时秦川空虚,未必能守得住雍都门户,晋人便可趁机占领河西地。那么雍都便无险可守。
虽然杨灏如今正在清理晋阳内部掣肘的势力,但如果看到雍都千载难逢的机遇的话,也必会迎难而上。是以,韩高靖若欲出兵蜀州,除加强函谷关和黄河津津蒲渡口防守外,更应与荆州和豫州结成牢不可破的联盟。好在此前杨灏分别夺了荆州的南阳三城,又取了豫州的武安,直逼邯郸。所以荆、豫两州是不愿与之结盟的。
倒是郭令颐还算平和,但是话却更近一层:“从如今的形式看来豫州和荆州协助晋阳同来攻我的可能性并不大。怕只怕,晋国公父子得雍都之心切。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将之前取得的南阳三城和武安归还荆、豫两州,趁此修好,与之结盟。”
郭令颐所说的,也是韩高靖担忧的。晋州已经难以对付了,如果豫州和荆州倒戈的话,难就难说了。
此后在幕府议事堂中,几位亲信议事之后,郭令颐和乔谖再议此事。虽然为怕机密泄露,不再提平蜀细节。但堂上参与此议的也都是亲信,虽不知具体部署,也猜到迟早要攻蜀,所以也都赞同联姻。
韩高靖久久沉默,然而堂上环坐的亲信文武难容他一直沉默下去,他们也并不说话,只是全都目光炯炯地望着他。韩高靖被盯的毛骨悚然,他自与这些人结交以来,从未见过他们如此众志成城般地默契。就连此前云津上堂议事,他们虽然群体反对,却也没有此时这沉默的力量。
“诸公大概不知道我与豫州牧的过节吧。”韩高靖道:“当年豫州牧与我父冀侯争邯郸,在涿县将我与亡母重重围困。亡母自杀于高靖面前,此恨至死不消,如今焉能以仇人之女为妻?”
这段往事虽然天下皆知,可是从前谁也不敢当着韩高靖的面提起。他们当然猜到他会因此而拒绝与豫侯嫡女成婚,但自谓韩高靖心怀大志,不会因小失大。
见韩高靖把话放在了明面上,乔谖便道:“如果杨氏父子借机攻入雍都的话,不知将军再到何处说此情仇爱恨。”
韩高靖被乔谖一句话噎在那里,脸色阴沉,半日没言语。乔谖这话实在是不留情面的,不但贬损韩高靖顾念私情、惦记私仇,乃心胸狭隘之人。更是直斥他若不顾全大局,只怕生死难料。韩高靖心里只管恼火,可也知道他说的没错。倒是郭令颐出来全主帅的面子。
“将军想,从前秦晋争霸,秦穆公与晋几次输赢荣辱,其间险些丧命,但是仍屡次结秦晋之好,才成就一世霸主,千秋功业。若秦穆公只计较私仇的话,又如何以晋女为夫人,如何以秦国宗女为晋夫人?”
见韩高靖仍沉着脸不说话,乔谖咬咬牙,到底捅破了那层窗户纸:“将军乃是胸怀大志之人,并不会因旧日私仇而忘却天下。何况冀侯侧夫人虽因豫侯重围而死,却非豫侯所杀。将军所为难的,不在旧日,而在当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