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五)女参军(1 / 2)
六女参军
此后数日,雍都上层取得了惊人的一致,所有人对联姻之事三缄其口。这几天也并没有集中议事,但每个前来向韩高靖汇报庶务的人都能感到那沉重的压抑。然而剩下的就只有等了。
直到姜恪还军的归来的消息和蜀州少主黄琰请求出兵的那一天,事情才有了一丝波澜。
威烈将军韩高靖任命顾谯之女顾云津为女参军,归复先太史令顾氏旧宅及田产,并赠与仆婢车马庖厨等,顾氏女既为参军,可许其着男装上堂议事,参与威烈将军府军政诸事,其俸禄及赠赉依例而行。
虽然事情出乎意料,但这一次没有任何人出面反对。既然韩高靖与顾云津的婚事作罢,那么联姻也就成事实。女参军的事虽然不妥,但这个节骨眼上谁也不愿节外生枝,也就都默认了。当然他们也不是不近人情的。就连当初闹得最凶的乔谖也不禁对郭令颐等人唏嘘:“不知道将军怎么想的,好好的个女子怎么放出府去了?看之前百般维护的样子,倒没想到这么绝情。”
“可惜了那花容月貌了。”蒋如意啧啧叹道,其中不无对云津前途的担忧。
“既然我们已经枉做小人了,不如就嘴上留点口德吧。以后这小女子再登堂议事,咱们也不要太难为了。”从来不大留口德的马汉阳突然插了一句。
“谁好意思难为她呀?难得她这样识大体,这次居然就甘心退出了。”不知谁随口附和了一句。
“也没那么可怜吧,看你们说的,一个女的都当了参军了,天下哪有这种事?”参军赵允祀道。
“要不给你高官厚禄,给你封侯拜爵,让你打光棍你干吗?”马汉阳确实是个不留口德的。
赵允祀“呸”了一声,没再搭理马汉阳。他二人平日里就互相调侃,倒也没认真生气。
一言不发的郭令颐皱了皱眉,挥挥手说道:“都散了吧。”
倒是几日之后,奉命修整出征大军的姜恪闻此消息,喟然长叹:“以女子之身而公然获参军政之明职,也不算辱没了那顾家女公子了。”
千里之外的杨灏获悉此事,十分感慨,竟放下恩怨纠葛,作书信给韩高靖,说可速向天子上荐表,他可以促成朝廷对顾参军的正式任命。
“这真是天下奇闻,一个女子竟能做参军,世子还要玉成此事?”在旁边研墨的梦喻听杨灏说起此事,不由惊诧。
“女子做参军自是未有之事,可是此女确有异乎寻常的心性智计。”杨灏道:“其实女子而能成事者,也是有的,只是未能留下名字罢了。”
“是吗?那那些女子都成就了什么样的事?”
杨灏笑了笑,却不言语。出了门就叫石英来。
“上次你那个死在武纪的属下,去查查她可还有家人。”杨灏问。
石英道:“若问别人自需去查,这个我是知道的,当日她就与别的女子不同,愿不取分毫前来效力。说唯有晋阳可结束纷争、一统天下。因格外出色,我就着手将她安插在陇右萧氏父子身边。她在陇右期间恪尽职守,终于挑动韩宛月离陇归雍,若不是萧氏父子不成器,秦川就未必是威烈将军的了。”
“那就善待她的家人吧。”
“世子……”石英顿了顿,终于说道:“她全家都死于战乱,并无家人。”
杨灏许久不言,登车欲去。便在此时,梦喻身边侍女却迎着风雪追了出来,将精美食盒交给侍从,向杨灏回道:“乔姬说世子去朝中议事,只怕又要饮食不继。这里是乔姬亲手做的点心,也有素日世子所饮的茶。”
那侍女说罢又对着旁边小仆从道:“乔姬说让你们提醒世子饮食,别偷懒。”
杨灏微笑着:“教你们乔姬不要劳累,我忙完了就过来。”
那侍女去后,杨灏又叫石英上前:“以后但凡有捐躯尽忠之人,加倍厚待其家人。当然,也不能坏了你的规矩。”
石英点头,对于暗间密使而言,所谓厚待也都是巧立名目,暗中进行,这还都是立有功勋的。余者大多是至死而其家不知其事,生死不知,死于何处,为何而死也都不知。这就是暗探密使的命。杨灏偶有触发,下令厚待不过是一颗小石子丢入河湖之中,荡起的微波縠纹转瞬就会消失,并不会改变谁的命运。
然而无论是尽在眼前的纷纷议论,还是远在千里因她而生发的悲悯恻隐,都与云津无关。
尽管有人说成为女参军是她与韩高靖事先商谈约定、相互妥协的结果,也有人说是韩高靖将娶新妇入门,为避嫌疑的无奈之举。但实际上在韩高靖任命女参军这件事上,云津事先并不知情。
她得到消息的时候,尚在威烈将军府西后院中一针一线地缝制着韩高靖的冬衣。外袍、中衣、里衣、袜、靴无一不具备。听了府吏的传言,她说不上是喜还是悲,也说不上是出乎意料还是意料之中。
不管怎样吧,她和韩高靖之间,于儿女私情上算是结束了。她不必付出成为姬妾的代价,就可以参与他所有的军政大事,而且还是堂堂正正的参军身份。这甚至比当初以顾先生的身份上堂议事更要名正言顺,也比作为他的夫人幕后干预更要遂她的愿。
只怕他就是为了遂她的愿。云津拿起剪刀,轻轻剪断靴子上的线头,脸上一派平静,目中并无波澜:“知道了。什么时候搬?”
那名府吏忙道:“不急着搬,只是将军府近日要修缮,赶在那之前就好。”
婚配在即,且是豫侯的嫡女,这威烈将军府虽是秦川掌权者的住处,也是天下瞩目的地方,可毕竟比起别的同级别的府邸来简陋得多,本就算委屈了,原本就该修缮的。云津也并不觉得如何刺心,然而还是不由陷入沉思中,想见这威烈将军府不日将会变换一新,她也竟有今昔之叹,虽然这叹还早了点。等她回过神来想起那府吏时,却见人早就不见了。
日影缓缓地穿过门缝,从第一缕朝阳徐徐探入,直到斜光映照墙上,爬过疏窗,光影移动间,她不由想起,她来将军府已经有二余年。两年间的事,件件桩桩,总是万事倥偬的多,平安喜乐的少。他和韩高靖,无论是在外府议事堂,还是在供起居的内府中,总是夙夜兴叹、论议战事的多,念起私情、你侬我侬的少。
倒是前几天她还说他为迎娶她而修建的“顾宅”浪费了,如今看来竟是她错了。她自从疑心豫侯有联姻之论开始,便知道她和韩高靖的婚事只怕是凶多吉少了,但也没想到他要么全力取,要么全力舍,并无中间游移的做法。一经醒悟竟然能当机立断,将她完完全全推出去了。
甚至他连她前去辞别也都避而不见。一般人的避而不见总要找个借口,譬如出门在外、有客不便之类的。可是韩高靖的避而不见竟是早已吩咐人拦门,且命人直陈其事:“将军说,他不愿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