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猎物(1 / 2)
当日下午,两军再度做过两场,临近天黑时金军留下满地的尸首悻悻离去。
厮杀过后的战场一片狼藉,随处可见的是层层叠叠的尸体和残肢断臂,空气中飘散着令人不适的血腥气。韩靖在下属的搀扶下指挥救治伤员,他被战马带倒崴了脚,但眼下成了这支残兵的最高指挥官,自然要负担起应有的责任;翟世成则带着些人四处收罗金军留下的战马与盔甲。
王璞如往常那般坐在了闵瘸子旁边,微微有些出神,似乎在等着老人说话,聊些西北的山川地理,说些战阵上的旧事,只是闵瘸子已然褪去了血色,面容也永远的定格下来。猛然间他想起了闵瘸子时常絮叨的一句话,“俺老了,这辈子要是能叶落归根,也算是死而无憾了!”一念至此,伤心不已。
远处传来了韩靖说话的声音,“世成,你找人把受伤的兄弟搬到车上去,此地不可久留,收拾完毕今夜便走。车上的粮饷你也处理一下,粮食带上一些,财物捡贵重轻便的带上,死伤了这么多兄弟,得给人家里一个说法。”
王璞捡了一把长枪拼命挖土,军队很快就要转移,他没法把闵瘸子带回去,但也不能让野兽糟蹋了遗体。韩靖专程过来,郑重的答谢了救命之恩,而后在闵瘸子坟前呆立片刻,招呼王璞一同赶路。
夜幕中,四百多残兵、民夫加上一百多伤号深一脚浅一脚的撤离。夜路难行,但金军危险更大,只得两害相权取其轻。一群人沉默前行,除了伤员压抑的痛呼与车轴的摩擦声,再无别的动静。天明时分,熬得满目通红的人们在一处地方胡乱吃了些干粮,顺带歇一口气,再度逃命,然而金军不依不饶地追上来了。
撒刺荅战死,手下自然迫不及待地想着报仇,杀尽这些该死的宋军。天明时分,留下负责打扫残敌的鹘沙虎便把士卒尽数派了出去,一则肃清残敌,完成娄室交托的任务,顺带把宋军的辎重夺回来。
到了羊关崖前,兔子没逮到几只,宋军留下的大量辎重倒是使金军停下了脚步。原本这是撒刺荅的肥差,阴差阳错地落在了鹘沙虎头上,自然只能却之不恭了。
财物的诱惑顿时压下了杀人的心思,鹘沙虎的麾下竞相加入了发财的行列,毕竟宋军已经逃之夭夭,毕竟与撒刺荅也仅仅是同袍的关系。撒刺荅的部下争执不过,也只得留下多数人收拢财物,另外委派了一名蒲里衍领着些人对宋军进行追杀。
两条腿的当然是跑不过四条腿的,除非如张师正那般对麾下弃之不顾。韩靖的人品还是值得信赖的,他没去想这些有的没的,四处张望了一下,便指着一条崎岖小道,“弃了车架,带上伤员上山!”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金军断然弃了马匹发足狂奔,巨大的心理压力下逃窜的人群更加慌不择路。他们虽然人数占优,但队伍中民夫与伤员近半,而且大军已败,自己这些逃卒要是被咬住必无幸理。
眼见情势紧急,随身携带的钱物不断被丢弃,随队的伤员也主动要求留下来。李正是伤员中官职最高的,他前几日伤了肩膀,虽然修养了两三日,但失血太多此时仍然虚弱。他挣扎着发声,“韩堡主高义,乱军之中将我等救下来,后方金狗追得甚急,我等岂能再次连累诸位袍泽。你带人先走,我等留下拖延片刻!”
“少扯这些没用的,这么多兄弟都战死了,好不容易逃出来,岂能留下你们送死!三哥,你带伤员先走,我留下做过一场再来寻你!”
“都别吵了!此处山道狭窄铺不开人手,先拐过前方山道寻个妥当的地方干他娘的。”韩靖一语暂时压下了所有意见,人群在焦灼中往前走了一段,拐过了弯道,依靠地形和树木的遮蔽把金军短暂地甩在了后面。
王璞脑袋中快速思索着对策,同行之人几个月前对他而言还只是陌生人,但几个月相处下来,当中不少已经跟他熟稔起来。昨日一场战事死在眼前的已经太多了,现在他只想做点什么尽量多保住几人。
“......金军更残暴......河东、河北百姓要遭大祸了!”闵叔的音容闪现在他眼前,一路行来,无数由他们收敛掩埋的无辜死难者闪现在他眼前,有恐惧的脸,有痛苦的脸,有须发斑白的老叟,有牙牙学语的婴孩。他咬紧了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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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心中做出了决断,该杀人了!
如果说昨日的出手是有应激的成分在,那么现在他只是单纯想要解决掉这些人形的畜生。
他在众人的商量中悄无声息地慢下了脚步,而后渐渐落到队伍的末端,趁人未加注意时闪身进入了道旁的树林和灌木丛中,往前摸索着走了二三十步,然后寻了一处隐蔽的所在藏身在一颗大树后。
他轻轻摩挲着已被使用得光滑圆润的弩臂,而后从箭囊中抽出一支弩矢上弦。前方的声音越来越微弱,追赶而来的脚步声则愈发明显。他敛神静气,端起弩指向了山道。
披甲的金军一个接一个从他的视线中走过,十个、十一个,他心中默数,后面不知还有多少。不能再等了,他平静地扣下了扳机,而后快速蹲了下去稳稳地拉开了弩gong。弩矢穿过林间,飞向一名身材壮硕的金军脖子,依靠强劲的动能破开兜鍪下沿,直没入颈,带出一蓬血雨。
弩矢破空声和惨叫倒地声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金军多是狩猎为生,又是久经战阵,面对突如其来的袭击立时便做出了应对,各自寻了妥当的所在做出防御姿态,双方一时都没有过多动作。
王璞当然不着急,他要的就是拖延时间,最好就在这里玩干瞪眼。当然这只是一厢情愿,在经过初始的惊慌和僵持后,金军快速采取了行动,弓弦绷紧的嗡嗡声和草叶踏碎的悉索声不断传来。敌人反应不慢,但王璞的优势在于没人确切知道他的方位,或者说金军不知道埋伏的有多少人。
他捡起脚边的石块,手腕一抖,石块贴着地面飞向了数米外的一棵树干。变化陡生,离弦的利箭接二连三地射中树干,发出噗噗噗的震响。王璞不再犹豫,霍然起身,弩矢激射而出直入一人面门,而后往侧向翻滚,手脚并用地跑出一段,躲过了转瞬而至的密集箭雨。
“只有一人......”
“追上去逮住他......”
“......扒皮抽筋......”
王璞弯腰往前疾奔,不断借助树干躲避射来的箭矢。有追兵怒吼着冲进了树林,射箭之人也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分散开来堵截,没有人能做到边跑边射,何况是在树林中。
金军都是高明的猎人,他们步伐飞快猛追不舍,可是论起跑路来他们都是弟弟。尽管他们耐力极好,但是与受过严苛专业训练的王璞相比,还是要差上一些,而论起速度与爆发力更是相去甚远,更何况还身披几十斤重的坚甲。王璞窜出百十步后回头观察,金军已经被甩在了四十步开外。他跃入前方的一处缓坡,背靠树干快速上弦,而后勉力抚平起伏的气息,倾听后面的脚步声。
起身、瞄准、扣下扳机,一气呵成,又一人在痛呼声中仰面倒地。金军似乎被彻底激怒了,脚下不停,口中狂骂。
第四人、第五人、第六人......
一通狂奔,王璞自觉跑出了数里,箭囊中还剩下六支箭,干掉的金军有十四个还是十五个。后面的金军变得稀稀拉拉,有被射杀的原因,也有各人体力的差异导致相互间拉开了距离,速度明显慢了下来,也有人停了下来,似乎最初的头晕脑热被一棒敲醒后,变得迟疑和慎重了。
不敢追了,哪有这么容易!
王璞倒转方向,猫着身体,侧着脚掌,慢慢摸向了金军的侧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