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第 144 章(1 / 2)
场馆里人心浮动。
但在凌燃站上冰的一瞬间,大家就自觉地停下了交谈的话声。
凌燃也在音乐响起的一瞬间,收拢起所有的心绪,以沉浸式表演者的姿态,压刃滑了出去。
自由滑的选题还是来源于华国古代的诗歌。
叮咚的丝弦声描绘出秋夜寂寂的画面。
凄冷青白的月,照着一地银色的霜。
有人乘着酒兴徘徊不去,独酌的身影就被拉得细长。
冰上的少年眉眼安静低垂,随着如水的乐符,双臂向上舒展打开,又背对下落。
刀刃就流淌出伶仃的白痕。
连考斯腾上波光粼粼的流水纹似乎都在这样冷寂凄然的时刻,不情愿地泛着凉凉的光。
一上来就是很沉郁的氛围。
绵长凄清的乐声氤氲在场馆上空,少年的周身也像是笼上了一层浓郁的秋夜雾气。
观众们一下就被整得不会了。
说实话,他们还是第一次看凌燃表演这么,咳咳,这么压抑的节目。
即使是上个赛季的自由滑,ontheice的第三小节,描写秋冬肃杀的部分,也是肃杀居多,少年一次次倔强跳起的身影更像是在跟寒冷和黑暗作斗争。
但用压抑这个词好像又不太合适。
他们望着少年微微扬起的下颌,放松后依旧笔直的腰身,忍不住地想,用孤独形容可能会更加恰当。
还得是那种独酌无人,夜游无伴,赏月无友可同行的孤独。
“嘶,突然有一点点冷的感觉。”
“我也,燃神看上去好寂寞的样子。”
寥寥的弹幕飘过,却无人细看。
观众们的目光们都聚焦在了冰上,他们被乐声和表演带入到未知的境地里。
只能不受控制地在少年的引领下登上观赏的扁舟,却又不知这趟旅行最终会抵达何方,沿途又会看见怎样的风景。
总之,凌一定不让他们失望就是了。
想到冰上的人是谁,冰迷们安下了心,专心观看。
技术组和裁判组也如饥饿秃鹫般投来挑剔严苛的视线。
静静流淌的乐声里。
少年旁若无人地在冰上滑行着,轻盈无比。
纤长的身影支离,却不破碎。
他滑行着,随着乐声的第一个起伏,在清亮长笛加入的时刻,用一个纵身跃起、向前跳的3a跳跃,向观众们诉说着自己很享受这样的孤独。
是的,享受。
谁说孤独就一定是苦涩和无奈的。
凌燃就很享受孤独。
孤独,才能有独处的境地。
独自一人,才不会被外界所打扰。
他自己也才能在孤独里,全身心地沉浸在训练与比赛里,用心雕琢每一个细节,将最美最触动人心的节目带到观众们的面前。
孤独是件好事。
天大的好事。
不是所有人都可以享受孤独。
也不是所有人都愿意享受孤独。
少年沉醉着,在一人独赏的寂寂月夜里,摇曳后滑着,长腿交叉一瞬,就从右后外刃骤然跳起。
一圈,两圈,三圈,四圈。
冰花四溅,稳稳落冰!
一直到凌燃落了冰,才有人反应过来,“是4lo!”
“还有4lo?难道燃神又要安排一套全五周四周跳的节目?”
“在新规则里根本就不划算吧。”
“笑死,这个赛季其他选手都减少了高级四周跳的占比,把体力留给步法和编排试图提升自己的节目内容分。只有我燃神还在坚持全五种四周跳,不过他就是不降跳跃,步法和编排也是最顶级的。”
“要不怎么叫燃神,怎么叫kg,他代表的就是花滑男单现在的世界最顶尖水平!”
观众们捧场地给出最热烈的掌声。
如梦似幻的4lo落冰一瞬,少年就在渐渐扬起的乐声里轻盈地滑了出去。
折柳的笛声在独处的月夜里突如其来的响起。
一下就打破了静谧的月夜氛围。
乍一听有点突兀。
可转瞬间,讶异的观众们又觉得理所应当。
享受孤独也未必要在深夜月下独酌。
深夜难眠一定是发生了什么让人心神触动的大事。
是谁要离开呢?
他们思索着,就见冰上的少年在婉转的笛声里用一个漂亮利落的4t宣告,是他自己。
乐声在这一刻回旋往复。
双手在头顶交握跳起的姿势充满着献祭般的美感。
于是在送别的曲调里,少年摔了杯,佩上长剑,牵起骏马,在灞桥一跃而起,折下一支枯柳。
短暂地回身一顾。
却没有再停留。
他已经在无人的深夜,自己为自己斟了一杯酒,在无人知晓的时刻,与这座衣冠风流的长安城做了最后的告别。
灯火通明的国都繁华如故,明灭灯火闪烁,如九天银河倒悬,城内有宽阔平坦的朱雀长街,烟绵晴波的曲江池,还有万国来拜的巍峨太极宫。
是生他养他的所在。
是他早已熟悉习惯的安乐富贵乡。
他早就在这座城里获得一切。
名望,地位,许许多多人眼里真切的崇拜与仰望。
是无数人一生都求不得的巅峰。
只需要付出一点点自由的代价,在万国衣冠所拜倒的丹陛之下,低一低眉,弯一弯腰,真心实意地称一句臣服,就可以继续所有的荣光。
那样无与伦比的荣光。
全拜这座长安城所赐。
多么的荣耀,多么的崇高。
是很多人所心生向往却求之不得的。
还有什么不满呢。
为什么一定要逃离呢。
少年在冰上滑行,回顾,四望,在渐渐急促的乐声里平静如初,只有越来越快的步法和速度预示着他的内心并不平静。
紧绷的乐声越来越快。
绷紧的琴弦终于发出“铮”的哀鸣。
再度跃起的身影在空中收起极细的轴心。
搭肩的双手也摆成了拘束无比的形状。
却在落冰的那一刻,情不自禁地自然舒展,暴露出自己最原始真实的意愿。
张开的双臂乘着风。
冰刀交击的声音清脆得像是酒杯碎裂的声响。
只一声,就惊醒在马上踌躇的身影。
他抬起头,望见的是长安最后的冷白月色。
唰唰的破冰声夹杂着尖锐的颗粒。
乐声也变得越来越坚定和激昂。
决心在这一瞬被下定。
整装待发的少年按住腰间的长剑,最后回望一眼曾经以为会就此终老的故乡,只一眼,最后一眼,就毫不留情地抽回了目光。
扬起的长鞭是告别的弧度。
紧接着的跃起则是用决绝的身影斩断最后一丝牵挂。
一去不回的身影在冰上快得像离弦的箭,又似流星般飒沓无比。
是逃离,也是解脱。
是释放,更是畅然。
抛弃一切,奋不顾身奔往未知一切的身影,连每一根头发丝都写满着意气风发的畅快和恣意。
急促的乐声快慢交错,一下下地敲击着鼓膜。
少年也在这乐声里用奔跑的runng姿态点冰进入到第一组旋转里。
侧身回旋的燕式姿态里,他伸直了手臂,就像是在拥抱已知峥嵘险阻的前路。
拉起的身躯圆如满月。
他松开冰刀,再度立起时,神色都变得庄重和肃杀。
紧张危险的气氛骤然浮现。
跳动的琴弦惊颤不已。
就像是预告着危险的来临。
是雪满难行的太行山道,也是冰封千里的黄河大川,是地图上不曾标注的歧路,是鸟儿都不敢轻易飞过,从来都不通人烟的山峦。
没有人走过的路。
谁也不知最终会通往何方。
少年在冰上捻转,弯折的膝盖因为疲累而不自然地僵硬绷紧。
考斯腾上的点点碎光流转倾泻,就像是淋湿的雨珠和露水。
下摆的流水纹也在一刻不停的捻转步里酝酿出层层拍岸的飞湍瀑流。
少年陷入泥泞。
唯独肩上的飞鸟与沉鱼安放如故,随着风轻轻颤动。
拉近的摄像头捕捉到精致无比的绣纹和亮片薄纱。
一针一线缝制绣出图案的乔恩先生顿时露出惊喜的笑脸。
就连沉浸在紧张气氛的观众们也不受控制地分了下神。
“为什么要在肩膀上绣飞鸟和鱼?还刚刚好是左右对称的立体图案?这是什么特殊的华国文化吗?”
“鸟在展翅,鱼又格外的庞大,我只想到了一篇课文……”
“我只想到了一锅炖不下……”
“噗嗤,神特么一锅炖不下,难道不应该是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吗?”
华国的网友们都被逗乐了。
其他国家的冰迷则是一头雾水。果然是特殊的华国文化,一会节目过后又要痛苦地查阅资料了吗?上次短节目他们可是查了好久,直到班锐出了完整版的视频解析,才总算弄明白大概是什么意思。
算了算了,还是等班老师的视频吧。
很多冰迷其实并不能立即理解节目的具体含义,但并不妨碍他们继续欣赏节目。
欣赏和理解本就是两回事。
真正打动人心的节目也不需要在完全理解之后才能与之共情。
谁规定听音乐之前必须完全理解歌词和背景才能被音乐打动;谁规定看节目之前必须完全了解表演者的文化背景才会被节目吸引。
真正的感动和美从来都是最客观和直观的存在。
不需要任何附加的解释。
解释只会让观众们的爱意更加深厚,而不能让他们在第一眼就从心底里生发出生理性的愉悦和感动。
这是凌燃在选择华国风节目之初就考虑过的问题。
他也没有试图让所有人都能完全理解自己的节目。
自由滑不到五分钟,短节目不到三分钟,就算是选择通俗易懂的e国风和国风的节目,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当场品味出节目的所有含义。
只需要能被打动一点点就好。
只需要随着节目节奏心神澎湃就好。
节目内容分也有详细的评分细则,裁判们用所谓的主观审美来判定低分,完全就是糊弄观众的说辞。
是为了打压他的不逊。
也是想碾碎他的自信与骄傲。
更是为了向所有人展示不服从他们的下场。
在滑联官员傲慢轻蔑的眼里,看到的从来不是技术与艺术,而是国籍和资本,是银行卡里的数字,是豪车与名表,是可以为他们牟取利益声名的全部。
体育变成了生意。
他们还想用规则困住所有的选手。
用高超的话术手段打压不符合他们心意的运动员,给出不符合实际的低分,还要装模作样地遗憾摇头,解释说都是因为你做得不够好。
除非低头屈服,还要献上尊严和金钱,否则很难得到他们的青睐和捧场。
抵抗就会换来报复。
隐忍也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
欺软怕硬就是滑联的底色。
撒谎,欺骗和盗窃更是他们的手段和本能。
少年在冰上滑行。
他仰望那轮万古不变的圆月,早已认清了表面繁华之下的腐朽与不堪。
这是他逃离所谓安乐乡的原因。
也是他放弃已经获得的荣光与地位的原始初心。
再度起跳落下的身影越发挺拔和傲然。
他决心要打破绝境。
他已经从习惯的舒适区里逃离。
铿锵金戈声的加入让曲子进入到最高潮紧张的阶段。
强烈的情绪旋律里,少年毅然决然地向前滑去,充满力量与美感的编排步法在他刃下变换流淌。
每一步都带着旺盛的生命力。
每一步都踏着沉重的信念感。
他相信自己一定能走出一条崭新的道路。
哪怕是去天不盈尺的连绵山峰,枯松倒悬的料峭绝壁,哪怕身下就是飞湍瀑流,哪怕一步不慎就会跌落进转石深壑。
又有什么可怕的。
一心想要站上巅峰的人,怎么会畏惧身后的万丈深渊。
少年张开双臂,压着左前外刃的膝盖发力跳起。
他没有收紧轴心,甚至都没有在半空中绷直身体,反而是将整个人都彻底舒展后仰,如花盛放。
张开的双臂就像是在拥抱亘古不变的月亮,又像是用生命与热爱托举起梦中所有的理想。
身体弯成蓄力的弓。
眼里盛满璀璨的星。
从未见过的跳跃姿势。
在空中只停滞一瞬,水钻的流光只来得及闪烁一秒。
不知名的清冷芬芳随即充溢全场。
不少人当时就被惊艳得呼吸一窒。
“这是阿克塞尔的跳法吗?这这这,还能这样跳?”
“为什么有一种下腰鲍步的感觉。”
“天呐,我完全不敢想象燃神是怎么稳住重心,还能稳稳落冰滑出的。虽然只是一个延迟滞空的1a,但这样的空中姿态真的绝了,基本上完全放弃轴心和重心了好不好。”
“但是真的好美啊!一直都有人说跳跃的姿势很像花在盛放,但我看完燃神这个跳跃之后,才知道什么叫花在盛放。
打开放下的手臂和后仰的腰线真的是张力十足,坚韧又柔美,就像是生长在悬崖边的花,孤注一掷到了极点。”
“等等,这算不算燃神首创的姿势?”
“反正我没有看见其他人做过。”
“啊啊啊啊啊!所以说这是一个从来没有过的跳跃姿势了对不对!是燃神首创的对不对!”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完全想象不到燃神是怎么能跳出来的。跳跃的时间还不到一秒,他要在空中做一个拥抱托举的动作,还要调整好落冰的重心……牛顿的棺材板好像压不住了。”
很多人都在关心凌燃这一跳的重心问题。
在他们看来这个动作简直是不可思议的!
可凌燃在跳起时,唯一的担忧其实是自己会不会过周。
他已经习惯了四周跳的跳法,三周跳常跳的只有3lo和3t,二周跳就剩一个2t经常作为三连跳的最后一跳,因为是使用连跳的余劲发力倒也还好。
3a基本上是雷打不动,1a只在表演滑和编排步法里才会出现,需要刻意压制自己的发力,才不至于跳得太高太远。
但这个特殊的跳起方式还要分出心神和注意,去调整自己的空中姿势,一不小心,早已熟悉的肌肉记忆就会让他过了周。
所以第一次尝试这个动作的时候,凌燃就不协调地摔倒在冰面上。
很离谱地摔了个1a。
以至于薛教他们惊得嘴里差点能塞进一整个鸡蛋。
苏医生检查了半天后脑勺,犹豫地建议他去拍个ct看看有没有脑震荡。
秦教也指出这个仰面朝上的姿势出现意外的话,落冰时很难挽回,头部也容易受伤。
得不偿失,这是秦教的评价。
1a放在编排步法里,不占跳跃位,编排步法本身也不分等级,全部标注为1级,基础分只有可怜的3分,这个姿势也并不能保证得到goe加分。
不是一般的不划算。
但凌燃最终还是练成了,并且将它放到自由滑的节目里。
没有分数又怎样,他只是想把节目做到最好,有一点点可以改进的可能都不能放过。
真的是很漂亮很美的姿势。
好像他真的短暂地抱住了月亮。
私心里,凌燃也想用这个从未有人跳过的独特姿势,开启属于自己的全新旅程。
一条从未有人走过,敢与滑联叫板的新路。
为此,他愿意放弃从前所有的舒适区,放弃他学了两辈子的西方舞蹈,放弃目前所拥有的一切。
而他走上的或许都不能被叫做路。
一片漆黑,峥嵘险恶。
但以后走的人多了,也许就会变成路。
他愿意做第一个开路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