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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显形理念篇 29、那里边可能含有的不自然要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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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向免色道谢挂断电话。

雨田具彦即使在记忆确凿的时候也守口如瓶。想必有不能开口的某种个人理由。或者离开德国时被当局严令无论发生什么事都必须保持沉默也未可知。但他留下了《刺杀骑士团长》这幅作品作为终生保持沉默的替代。将他不能诉诸语言的事件真相或者将相关情思意绪寄托在这幅画中也有可能。應許之日小說

翌日晚免色来了电话。说秋川真理惠在这个星期日十点来我这里,已经说定了。上次也讲过,姑母陪同过来,免色第一天不出现。

“过些日子等她多少习惯你的作业的时候我再露面。起初她想必紧张得很,所以觉得我恐怕还是不打扰为好。”他说。

免色的语声极为罕见地激动得异乎寻常,以致我也好像有些忐忑不安。

“是啊,可能还是那样好些。”我应道。

“不过细想之下,分外紧张的可能反倒是我。”免色略一踌躇,而后公开秘密似的说道,“上次我想也说了,到现在为止我一次——哪怕一次——也没靠近过秋川真理惠,只是从远处见过。”

“不过你若是想靠近,那样的机会恐怕是找得到的吧?”

“嗯,那当然。只要有意,机会任凭多少都应该找得到。”

“可你到底没那么做。为什么呢?”嫌疑人x的獻身小說

免色反常地花时间斟酌词句:“因为近在眼前看着活生生的她,自己也无法预料会在那里想什么、说出怎样的话来。所以过去一直刻意回避靠近她,而仅以隔一条山谷用高性能双筒望远镜远远而又密切地看她为满足——你认为我的想法是扭曲的?”

“不认为特别扭曲。”我说,“只是多少有些费解。但这回反正是下决心在我家实际见她的了,是吧?这又是为什么呢?”

免色沉默片刻。“那是因为有你这个人在我们中间作为不妨说是中介者而存在。”

“我?”我愕然说道,“可为什么是我?这么说或许失礼,你对我几乎不了解,我对你也了解不了多少。短短一个月前我们刚认识。而且只是隔着山谷相对而居,生活环境也好生活方式也好,那真可谓从一差到十。而你为什么那么信任我、向我公开若干个人秘密呢?看上去你并不像轻易暴露自己内心的人……”

“说的对。我这个人,一旦有什么秘密,就把它锁进保险柜,钥匙吞进肚里。基本不找人商量或一吐为快。”

“然而你对我——怎么说好呢——在一定程度上以心相许。为什么这样?”

免色略一沉吟。“很难说清楚。作为感觉,好像从最初见面那天开始,我身上就产生了一种对你可以不设防那样的心情,几乎从直觉上。后来目睹你为我画的肖像画,那种心情就更加变得难以动摇。心想此人足可信赖,此人有可能以自然而然的方式直接接受我对事物的看法想法,哪怕不无奇妙或乖戾的看法想法。”

不无奇妙或乖戾的看法想法!

“承蒙这么说,我非常高兴。”我说,“可无论如何我都不认为自己能理解你这个人。不管你怎么想,你都是超出我理解范围的人。老实说,有关你的许多事都让我切切实实感到吃惊,有时为之失语。”

“可你不想对我做出判断,不是吗?”

那么说来,的确是那样。我一次也不曾试图比照某种标准对免色的言行和生活方式做出判断。既不特别欣赏,又不予以批评。只是失语而已。

“或许。”我承认。

“我下到那个洞底时的事记得吧?一个人在那里待了一个小时那件事?”

“当然记得,清清楚楚。”

“把我往黑暗潮湿的洞里一扔了之——你当时丝毫没有这个念头。原本可以做到,而你脑袋里全然没有浮现出这样的可能性,哪怕一闪之念。是这样的吧?”

“是的。不过免色先生,一般人都不至于有那么做的念头的。”

“真能说得那么绝对?”

那么说也没办法回答。别人心底想的什么,我根本无从想像。

“还有件事相求。”免色说。

“什么事呢?”

“这个星期日早上秋川真理惠和她姑母来你家的时候,”免色说,“如果可以,那时间里想用双筒望远镜观望你家,你不介意吗?”

我说不介意。骑士团长就在旁边观察我和女友的做·爱场景来着,从山谷对面用双筒望远镜观望阳台又有什么不合适的呢!

“我想恐怕还是先跟你说一声为好。”免色辩解似的说。

此人具备形式不可思议的诚实性这点,让我再次心生敬意。我们就此打住,放下电话。由于一直按着听筒,耳朵上端有些作痛。

翌日上午一封附有寄达证明书的邮件送来了。我在邮递员递出的纸页上签名,相应接过一个大号信封。拿在手里,很难为之欢欣鼓舞。经验告诉我,附有寄达证明书的邮件一般不会是让人开心的通告。

不出所料,寄信人是东京都内的律师事务所,信封里装有两份离婚协议书。贴有邮票的回邮信封也在其中。除了离婚文件,只有来自律师的事务性指示函。律师函只说我必须做的,是阅读确认文件上写的内容。若无异议,在其中一份上签名盖章寄回即可。若有疑点,请向责任律师提出,无需客气。我将文件大致过目,写上日期,签名盖章。内容没什么“疑点”。钱财性义务哪一方都全然没有发生。没有值得分割的财产,没有要争抚养权的小孩儿。极为单纯、极为明了的离婚。不妨说是面向初入道者的离婚。两个人生合二为一,六年后分一为二。如此而已。我把文件装入回信用的信封,放在厨房餐桌上。明天去绘画班时投进站前邮筒就算了事。

整个午后我都半看不看地茫然看着餐桌上的信封。看着看着,恍惚觉得信封里被整个塞入的是六年婚姻生活的重量。六年时间——那里浸染了种种样样的记忆和种种样样的感情——即将在平凡的事务信封中窒息而死,一点一点地。如此想像之间,胸口开始沉甸甸透不过气来。我拿起信封,拿去画室放在板架上,放在脏兮兮的古铃旁边。而后关上画室的门,折回厨房,把雨田政彦送的威士忌倒入杯中喝着。本来下了决心,周围天光还亮时不喝酒。但偶一为之也不碍事的吧。厨房静悄悄的。无风,不闻车声,鸟也没叫。

离婚本身无甚问题。毕竟实质上我们已经类似离婚。在正式文件上签名盖章也没有多少不舍之情。既然是她所追求的,我这方面没有异议。那东西不过是法律手续罢了。

但是,那种状况是何以、如何导致的,其原委我无法读取。人的心与心随着时间的流移、随着状况的变化而或即或离这点儿事,我当然心知肚明。人心的变异是习惯、常识和法律所制约不了的,永远是流动性的——它自由飞翔,自由迁徙,一如候鸟们不具有国境线这一概念。

但归终——归根结底——这是一般性说法,那个柚拒绝由这个我搂抱,而选择被别的什么人搂抱——关于这点,关于这样的个案,就无法那么容易理解。我现在如此承受的,我觉得是一种蛮不讲理的、刻骨铭心的遭遇。那里没有气愤(我想)。说到底,我对什么气愤呢?我感觉到的基本是麻痹感——为了缓解强烈追求谁而又未被接受时产生的剧痛而心里自动启动的麻痹感,类似精神鸦片。

我不能忘掉柚。我的心仍在追求她。但另一方面,假如同我住所隔一条山谷的对面住着柚,而我又拥有高性能双筒望远镜,那么我会通过镜头窥看她朝朝暮暮的生活吗?我想不至于。或者莫如说一开始就根本不会选择那样的场所居住。那岂不是等于为自己设了一座拷问架?

由于威士忌醉意的关系,不到八点我就上床睡了。半夜一点半醒来,再也睡不着了。天光破晓前的时间是那样漫长和孤独。不能看书,也不能听音乐,一个人坐在客厅沙发上凝视茫无所见的黑暗空间。围绕种种事情左思右想。而其大部分都不是我应该想的。

哪怕骑士团长在我身边也好,能和他就什么交谈就好了。无论谈什么。话题那东西是什么都无所谓,只要能听得他的语声即可。

然而骑士团长哪里也找不见。我不具有招呼他的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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