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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6
楚蔷生的老婆在下面应付来治丧的内眷,老闵(楚家的老仆)在招待过来治丧的各路贵客,楚蔷生一个人躲在阁楼上喝茶,不一会儿,裴檀也上楼来了,楚蔷生亲手给他泡了一壶茶,又添了两块点心。
裴檀问了他一句,“头疼好点了吗?”
楚蔷生没说话,随即随便点了点头。
为了表现他这个‘孝子’的样子,今天从半夜开始,他就在灵堂那边哭,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哭的晕了过去’,正才回到内堂喝茶吃点心。
不过,我到没听说楚蔷生真的头疼。
我侧脸问他,“你头疼?”
他冲着我一笑,“大半夜不睡觉在夜风里一直哭,你自己试试,头疼不疼?”
裴檀后来就不说话了,只是在那边喝茶,楚蔷生也不和他说话,不过还是留意裴檀手边的茶盏。水要是喝尽了,他就再加一些,三道水下去,他就再重泡一杯。
他对我都没有那么精细。
我的茶水喝干了,他就顺手把他的茶碗塞给我,让我喝水,也不知道再给我重泡一盏。
还有,楚蔷生很偏心,他给裴檀用的茶盏都是好东西,那是太祖皇帝的旧物,烧造的时候就压盖了玉印,后来流传出宫廷,又被一些文人骚客收藏过,还专门为它写了不少诗句。
裴檀见楚蔷生又重新泡茶,用手一挡,“这茶能喝,不用换。”
楚蔷生听他这么说,也就没再换新茶,就是续了水,就把银瓶放在那边了。
他和裴檀相处的不远不近,不亲不疏。
我脑子里面忽然出现一个莫名其妙的感觉。
他们之间相处,就好像我在观止楼那样的上等风月场喝花酒。在那里吃晚饭,叫了相熟的倌人过来相陪,随便聊聊家常,也没有想着做那档子事,就是喝茶、吃酒、聊天罢了。
从那之后,一直到在楚蔷生那里吃素斋,我才把脑子里面的胡乱想法甩掉。
我回到王府的时候,天还亮着,我坐下不一会儿,天就开始下雨。
我心里有事。
楚蔷生说的话,我一直想,一直想。
我知道文湛容不下小莲,可是我也不能让小莲走。
这天下之大,不至于说无处容身,可是到底一个人举家过日子并没有那么容易。
要是他饿了,渴了,病了,没有人照顾,没有人给他做可口的饭菜,没有人知道他好过不好过怎么办?
我从水榭回廊走到湖水边上,然后在那里坐了一会儿,我又觉得闷的慌,于是又往回头走,等我在小沧浪坐了一会儿之后,我咬了咬牙,慢慢踱到那边的小院儿外面,刚想拍门,那扇木门吱呀的一下子打开了,小莲面容清冷的站在门洞里面,看着我。
我赶紧说,“啊,还没睡呀。”
我看着他,他没说话。
我发现浅色的眼睛显得人挺冷的,不好相处。我到舌头尖的话,就被他的眼睛给看下去了。
我又傻笑了一下,“这两天下雨,入夜凉,你晚上睡觉的时候多加一床被子,……,嗯,那我走了,你睡吧……”
“王爷。”小莲忽然出声,“我哪里做错了,惹您生气,让您这么嫌弃我,您能不能明说?”
“看你说的。”我连忙说,“我怎么会嫌弃你呢,你把我的手包成一个窝瓜,还对黄瓜说我得痔疮了,我都没有怪你。”
“王爷还是嫌弃我了,您是怪我话多?”
“没有,没有。”我连忙摆手,“小莲你别多想,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怎么会嫌弃你。既然你进了这个门,咱们就是一家人……”
小莲忽然穴了一句,“既然王爷这么说,那今晚就睡我这里,让我也能安心,您看怎么样?”
我抬头认真的看着他,而他像是知道我不会答应他一般,挑衅的看着我。
“王爷,我是什么身份,我知道,您也知道。要是我连侍候您的资格都没有了,那我在王府再无立锥之地。”
我的舌头有些打结。
我发现我有个毛病,一说废话,那简直就如同黄河之水滔滔不绝,可是一说正经事,我就舌头打结。
我吞了口水,有些艰涩的说,“小莲,你别多心,咱俩就算没那种关系,你在我这里也住得心安理得,只要有我一碗干饭吃,我不会让你喝稀粥的……”
哼!
他冷笑了一声,却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往里面拽。
我惊呼,“等等,你要做什么?”
小莲撇了我一眼,“承怡你在外面坐立不安的有一个时辰了吧,入夜一直下雨,着了凉就不好了,进来喝碗姜汤吧。”
我傻傻的应了一句,“哦。”
我发现,他的脾气忽冷忽热的,就和现在雍京的春天一般,根本稳不住。
他推开门,迈过门槛。
我低下头,看见他的秋水色的袍子垂在鞋子上面,鞋子是最近做的,我见他穿几次,而他的鞋底竟然是全新的,新的几乎是纤尘不染。
小莲的屋子我其实是第一次进来。收拾的异常干净,还熏着一种味道很独特的香,闻起来就像雍京的夏天,提前降临了。
他的木桌上摆着一个小泥炉,温着火,上面放着一个小砂锅,里面居然真的煮着姜汤。
我刚到这边的躺椅边上,还没有坐呢,他就过来,一把扯过我的胳膊,要脱我的衣服。
我一捂领口,“啊,小莲,你的手太凉了!”
“王爷别这么叫,这周围都是太子殿下的人,要是被他们听到了,还以为我把您怎么着了呢。”
我,“……”
小莲把我的外衣脱了下去,让我坐在他的躺椅上,围着薄被。
他的屋子真冷。
比外面还要冷。
小莲他说,“王爷不知道吗?前几天,还没有到清明,黄大总管和我聊了好几次了,这些,他都没有跟你说吧。”
我一愣,点了点头,“没有。他都说什么了?”
小莲一笑,用厚纱布垫着把小砂锅从泥炉上端了下来,倒进旁边的薄瓷莲花盏里面,他这这才说,“其实也没什么。就是问我在雍京吃的还习惯吗,住的还习惯吗?有没有特别想吃的东西,有没有特别想要的玩意,或者……”
他把姜汤端给我。
“或者是,有没有想去的地方?”
哇啊!
薄瓷盏烫的很。
我的手指好像被火烧到一样,就再我捧不住姜汤要松手的时候,他却把瓷盏拿开了。
……
这个小莲,他今天想干吗?
小莲,“王爷是贵人,我听说天生娇贵的人手指都是细的,皮肤都是薄的,怕冷怕烫,也怕疼。原来没有在意过,今天想试试,王爷果然这样。”
他把瓷盏外面垫了锦垫,放在我的膝盖上,又拿过来一个勺子,让我喝。
我没有喝,也没有说话。
小莲,“王爷怎么不问我,我说的是真话,还是假的呢?还是,黄大总管的话,本来就是王爷要问的?承怡,你想赶我走吗?”
“没有。”我很认真的摇头,“我从来没有想过做这些事情。如果,我说如果,我希望你离开,我会自己来说的。”
小莲,“就像今天这样吗?”
我,“……”
小莲又说,“我知道你想什么,也知道你想说什么,你在外面坐立不安了一个时辰,我就一直在这边看着你。承怡,你想对我说什么?”
我,“……我想说的话,都说了……”
小莲,“哦?就是那句‘只要有你一口饭吃,不会让我喝稀粥’吗?真让人感动。王爷能说出这句话来,也想了很久,想了很多吧。我们之间牵扯到太子,所有的事情终归不会那么容易,这个,我知道。”
我艰涩的说,“要是你在这里住的不舒服,想要去哪里都可以,我让司礼监的李芳给你写个手札,到哪里都没有人会为难你。”
司礼监批红的信札等同圣旨!
有那个东西在,小莲的身份就相当于皇亲国戚,不要说地方衙门了,就算缇骑太子的雪鹰卫,又或者是近卫军,各督抚的军队,都不会为难他。
小莲笑着说,“王爷其实还算是个有情有义的人。我在雍京的时间并不长,不到三年;我也观止楼的日子也不算久,也不过一年而已,见到的人,认识的人不算太多。只是那个地方做的就是迎来送往的生意,所以见到的人,听到的故事就多了。
我们这种人天生被人瞧不起,就算从良上岸,也没见有几个有安稳下场的。不是被人送来送去,就是一身脏病,死后还要被人一把野火烧了,埋在地底下,还怕脏了那块地。
王爷您都嫌弃我了,急着把我甩开,这个时候还为我今后打算,我要是再不知足,我就太不识抬举了。”
“王爷,怎么不说话?”
我把膝盖上的那个瓷盏拿下去,去握小莲的手。
他的手真冷呀,和他的眼睛一样,都好像蒙上了一层冰。
“小莲,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不是想要甩开你,我只是想让你过的舒服一些。不管你愿不愿意,你进了我这个门,咱们就算是一家人,我比你大几岁,应该照顾你。”
小莲没有把我的手甩掉,“王爷别这么说。您的父母俱全,兄弟手足情深,尽是皇族血脉,尊贵异常,那才是你的家人。王爷稀罕我的时候,我是你的男妾,不稀罕的时候,我就是敝履。”
我用力的攥住他,“到底要我怎么说,你才能明白,我不是那个意思?”
啪!
他甩开我的手。
“王爷什么话都不用说,因为您就是那个意思。
王爷一定觉得对我很好吧。我在观止楼的时候,您就舍得在我身上花钱,五两银子的席面,十两银子的酒钱,还有打赏的那些散碎银两,那段日子,您在我身上怎么也花了几百两银子。我不是头牌,不是红人,在观止楼不值钱,有王爷这样的恩人照顾我的生意,我才能不受气。
王爷,您对我可算是有恩德的。
然后呢,王爷看我年纪大了,又花了大价钱把我从那里面赎了出来,在王府好吃好喝好招待的,就连那个一跺脚,雍京城都要抖抖灰烬的祈王府大总管黄枞菖都对我和和气气的。这还不是全看在王爷的面子上,才待见我的吗?
王爷,您还真是难得的情种。”
我有些口吃不清楚,“……你,你怎么了?怎么说这些?”
小莲眼珠极淡,苍蓝色的琉璃珠子一般,映不出他情绪。
他的声音和他的眼睛一样淡,“承怡,你从来没有问过我,是不是愿意做你的生意,是不是愿意留在你身边,是不是愿意离开你。
我没有见过像你这样虚伪的人,把自己的真心、冷漠无情,甚至是仇恨都一层一层包裹起来,裹上甜美的蜜糖,招摇过市,惹得那些被人世刮的满身伤痕的人窥伺,谁都想要得到,可是谁都无法得到。因为那些人并不知道,你的好,不过是镜花水月,再纯,再真,都当不得真的。”
他把瓷盏端起来,勺子盛了汤汁,凑到我的嘴边。
“王爷,喝姜汤吧,它都快要凉了。”
我木讷的喝着他喂过来的姜汤,是温和的。可是那玩意喝到我的嘴巴里面,却是冷的,就是雍京入夜的雨水一样,一直冷到骨头里面。
我的衣服还是潮的,小莲就把他的衣袍拿了一件出来给我披着,我穿着居然有些大,袍子都能拖在地面上。他撑起一把伞,“外面雨大,我送你过去。”
“我自己回去就好。”
我想要从他手中拿过伞,从这里到我住的阁楼,不过一刻钟的路,绕过湖边就是,既然他都这么讨厌我了,我先避一避,别再火上浇油,等他脾气过去了,我再和他好好聊聊。
他把伞抬高,不让我拿到,温淡的又说了一句,“我送你过去。”
这个晚上我做了一个梦。
我的鸟笼子被人用一把刀劈开,里面的黄莺不知所踪。
那是杜玉蝉送我的鸟,它娇贵无比,却有孤高自诩。任何可能带着它脏口儿的鸟儿都要被杀死,它吃的东西也要精挑细选,不能像我这样,在后街的包子铺买的大包子也能吃的津津有味,它精贵的需要养在象牙雕的笼子里面,它今生唯一的用处,就是歌唱。
可是这个名贵的黄莺,却在我的梦中失踪了。
它那个同样精贵的鸟笼子被人砍成了两半。
我翻遍了王府,怎么也找不到它,被我骂哭的黄瓜躲在墙角,耷拉着眼睛,似乎在掩盖着什么,我走过去把他拉起来,我看见他的屁股下面坐着那只死掉的黄莺,黄莺的嘴角边上还有早上吃的奶酥小米。
哇!!
我猛地醒过来,黄瓜就在我眼前。
他不是很有精神,完全没有了往日的那股子激灵劲。
我昨天的确骂了他,说过什么我不知道你黄大总管有这么大的本事,背着我就能随便处置我王府的人了,你厉害,等哪天我这个王爷也不做了,让给你好了。
然后,黄瓜就哭了。
他从来不哭的,就算当年在毓正宫被打的很惨,他也不哭,顶多嚎几声,然后眼泪鼻涕一起流淌下来,弄的他那张小脸凄苦不堪。
昨天晚上他哭的很惨,我发现我对人的眼泪最没辙。
我从来没有见他哭成那个样子。
好像一个烂桃。
我被小莲刚搞的心烦意乱的,我又被黄瓜搞的意乱心烦的。
我把黄瓜拉过来,用袖子擦他的脸,嘴巴里面一个劲的还在哄他,“别哭了,别哭了,你那玩意儿没了,长的又漂亮,本来就像个姑娘,现在这么一哭,更像女娃了。不过,我说,这世间怎么有你这个样子的女娃?没有一点胸脯,还生不出娃娃来,不但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嗷嗷待哺孩童,相识满雍京,连人家青天大老爷半夜睡那个娘们你都门清儿,你不是个妖精吗?”
哇哇哇!!!——
我没有想到,黄瓜哭的更厉害了。我被他哭的一个头两个大,怎么哄也不成,最后只能任由他用我的上等湖丝袍子擦鼻涕。
我被他搞的半夜才能入睡。
他临退下的时候还说了一句,“莲公子说的,夜雨寒凉,叮嘱我要把窗子关好。”
我迷迷糊糊的睡了大半夜,今天一睁眼,就看见黄瓜哭丧着脸,爬在我的床头,好像一只干涩的豆芽菜。
我从床上坐了起来,疑惑的看着他,“你怎么了?”
外面鸡叫了。
喔喔喔!!——
“王爷……”
黄瓜欲言又止,扭扭捏捏的样子好像一只鹌鹑。
“王爷……我说了,您可千万别生气,也别动怒,也别伤心,也别……”
我一抓他的耳朵,颤抖着说,“怎么了?难道是我爹真的驾崩了?”
黄瓜听着就是一阵惊愕,“没有呀,陛下今天刚出关,奴婢刚抄了一份贺表给司礼监,恭贺陛下修道玄真,有所大成呢,没听说陛下龙归大海呀。”
我拍了拍心口,仿若一块大石落地。
我一扯黄瓜,“既然我爹没死,天还支撑着,又没塌,你不要一大清早就是一副被人往死里采花的衰样子过来叫我起床,让我一睁眼就看到你那张饼子脸,这是非常没有慈悲心的一个坏心眼的举动……”
“王爷,莲公子走了……”
我还在说话,可是却已经失去了声音,黄瓜说的话好像刀一样切割了我言语。
黄瓜的声音好像扒拉响的琴弦,不管我想听还是不想听,它都要自己颤动着,一直到再也产不起来为止。
“他说,如果王爷但凡念着一些往日的情谊,就不要找他,……他还说,他欠王爷他还不了,可是王爷欠他的,他会自己来拿,只是,不是当下……”
我不觉得他欠我的,我到觉得我欠了他许多。
我从来没有真心对待过他,连对文湛,对越筝的十分之一的心思都没有,可是我却总是口口声声说他是我的家人,不知道是在骗我自己,还是在骗别人。
然而他对我却是很好的。
他会在我睡着的时候给我拉被子,也会给我关上窗子,还会闯到小行宫去看我,给我带好吃的大包子,他会发现我刻意隐藏在袖子里面被文湛扭伤的手腕,给它们上药,虽然他会把我的双手缠的像两个窝瓜。
他不是和我从小一起长大的黄瓜,也不是拿着朝廷俸禄跑到王府做厨娘的凤晓笙,更不是和我血脉相连的文湛越筝。
他就是他。
那才是,一种像家人一般的感觉。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我忽然想起来这么一句话,又似乎看到我的王府小院在分崩离析中。
文湛一进雍京,就被我爹叫进大正宫去了,羽澜跟着他回的雍京,却没有进宫,径自回家去了。我到嘉王府的时候,他刚洗完澡,换了一身干净的袍子,正坐在紫檀木的椅子上吃鱼翅泡饭,看样子好像是在太庙吃了几天的青菜,被饿傻了。
他见我过来,就把手中的碗筷放在一旁,喝了口茶漱口,这才站了起来,到我跟前,和蔼可亲的样子很像大正宫朝房里面挂着的那副年画——一个大大的圆圆的大胖小子,横批写着一团和气。
“大皇兄来了,坐。”
他袖子一摔,指了指那边的椅子。
“奉茶!”
“大皇兄,我这里可没有一两金子一两茶的凤凰单枞,倒是有几两今年的明前龙井。至于是不是正宗的狮峰龙井,那我就不知道了,反正是杭州产的茶。谁不知道呀,明前的狮峰龙井,除了浙江的几位封疆大吏喝的到,在雍京城也就只有宫里和崔老板那里有了。大皇兄要是喝的不顺口,您将就一些。”
我笑着说,“瞧三弟说的,老崔那边做的是茶叶生意,不过坊间不是有一句话嘛,‘卖花姑娘穴竹叶,卖油娘子水梳头’,那些茶叶都是他雍京茶庄进的货,一部分是给宫里的,另外一部分给雍京城里面像三弟这样的贵人的,这么好的茶叶哪里轮得到他喝?他不喝茶水,只喝白水。”
羽澜坐在椅子上,等着下人捧过来好茶。
他的性子随我爹随了个一模一样。
我爹风流,他也风流。
他这里有八个美婢,几乎一样的高矮胖瘦,又穿着盛唐年代的抹胸裙,梳着一个样子的堕马髻,戴着一样的金步摇。玉葱一样的手指捧着桤木做的托盘,上面安稳的放着青花瓷茶盏。
美婢把香茶捧过来,放在羽澜和我的手边,同时又在我旁边的小几案上也放了一盏。
想来他这里有客,却不知道是谁?
茶水都伺候好了,羽澜一摆手,周围人都退的干干净净。
羽澜说,“大皇兄,我们就开门见山的说话吧。我要的东西,皇兄可拿过来了?”
我没说话,从袖子里面拿了一本账册出来,放在他旁边的茶几上。
他拿过去,翻了翻,冷笑一声,又扔在一旁。
我问他,“可是这个东西?”
羽澜点头,“是。不过,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我问大皇兄要的是原本账册,而不是抄本。”
我一笑,“三弟,这俗话说的好,一分价钱一分货。楚蔷生大婚那天,我看到的东西也是抄本,可不是什么原件。这抄本换抄本,也算是价钱公道,童叟无欺。”
羽澜,“好一个铁齿铜牙的祈王爷,说句不中听的话,你这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错!”我摇晃着手指,“我是见了棺材也不掉泪!”
羽澜,“难道,你连贵妃娘娘都不顾及了吗?”
我,“我的母妃有父皇呵护,她在宫里一切安好。再说,我娘是什么人,我最了解。她平时常服不过七八套而已,早起来一个鸡蛋,一碗粳米粥,中午一份肉菜,一份素菜,再来一碗米饭,晚上一碗细汤面,这些东西足以糊口,甚至还糊的很好。我小的时候,我们娘俩住在西宫冷苑,她吃这些东西,现在入主寿春宫,晋封祥贵妃,她还是吃这些东西。并没有什么不一样。想来,丢不丢这个贵妃的称号,她是不会太在意的。可,既然是父皇亲封的贵妃,父皇必定是欢喜她的,想来不会丢给皇后随意处置。三弟,你说呢?”
我端着茶碗喝茶,大赞一句,“这茶太好了,就是大内禁宫微音殿也没有这么好的茶!父皇要是知道了三弟每天都能喝到这么好的茶水,他肯定会被馋得流口水的!那边一碗是给谁的?要是没有人喝,也给我吧。”
见我伸手要端那个茶碗,羽澜说了一句,“慢着。大皇兄,看你的意思,我今天肯定拿不到杜家的账册了?”
我伸了伸袖子,“你自己搜,搜到就是你的。”
他低头一乐,“大皇兄历险归来,却还是那样顽皮。”
我对着他也是笑,“三弟好手段,雍京城外的那些想要杀我的人,都是三弟的手下吧。三弟应该一早言明的,这样我还可以让我的人手下留情,省得那些三脚猫的杀手全军覆没,真是可怜呀,可惜。”
羽澜放下手中的茶盏,说,“其实我也知道你今天肯定不会把东西给我,我依然请您过来,其实是想介绍一位远客给大皇兄认识。大皇兄您一定感兴趣。”
他说着站了起来,扭身对着花厅里面的回廊暗处说了一句,“莫雀殿下,您手下三十六名高手尽数损在我皇兄手中,不但死的干净利索,还要背上一个三脚猫功夫的名声,我皇兄如此高人,您不想见见?”
莫雀?
高昌王子莫雀?
阿伊拉的弟弟莫雀?
羽澜这句话说的轻巧,像一朵四两重的棉花桃,可是在我心中却好似当年裴檀踏平高昌时候用的火石,我就感觉我的心砰的一冻,我差点死了。
稀里哗啦。
我手中的茶盏掉在地上,摔的粉碎。
我看到了小莲,面无表情的走了出来,他的眼睛依然是苍蓝色,却再也没有原先水一般的温润,而是像极了昆仑雪谷里面盘旋着的万年冰川,冷到极点。
他穿着白色的锦袍,袖子上用白金线绣着曼陀罗花。
他走到我面前站住了,然后微微一弯腰,拱手说道,“祈王爷,久闻大名,如雷贯耳。在下昆仑干闼婆部,莫雀。”
“……昆仑……干闼婆……莫雀……??”
我呆呆的站了起来,我甚至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
老三忽然大笑,“大皇兄,别这样大惊小怪的。莫雀殿下虽然是高昌贵族,可他从小就在大光明宫学武,师从昆仑教王息迦叶。出师之后,不但统领昆仑干闼婆部,他本人也已经成为昆仑顶尖高手。莫雀殿下,您别见怪,我皇兄性情中人,不是有意侮辱昆仑高手的威名。”
莫雀看着羽澜说,“是我手下之人学艺不精,技不如人,被人斩杀也是命定,怨不得他人。”
羽澜不笑了,“莫雀殿下还真是明理。不过我皇兄天生骄纵,还望殿下容忍一二。”
莫雀从我身边走过去,坐在那边的紫檀木椅上,他的手放在扶手上,袖子一褶一皱,袖口的白金色曼陀罗显得光彩异常。
他淡淡的说,“王爷是贵人,在下忍让是应该的。”
羽澜看了看他,莫雀已经不再看他。
老三吸了口气,对我说,“既然远客已经见了,我们兄弟之间的事,还是要说明白的。大皇兄,我这里有本东西,您要认真看一看。”
羽澜从旁边的长案上拿过来一本旧档,看的出来有年头了,外面的深蓝色封皮都褪色了,里面的纸张也已经泛黄。
他翻过一页,我只瞧了一眼,就闭了一下眼睛,咬着牙,坐回我的椅子上。
那是真的东西。
是真的旧日敬事房记档。
我娘她……进宫之时……的确并非完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