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 60 章(2 / 2)
司南在外头听见了静,连忙进来给她倒了一杯水。
云秀把水灌进肚子里,压住了那阵恶心的眩晕,捏着杯子的手微微颤抖:“勒死了?”还是直接从建宁公主身边抱走勒死的?
云佩点头。
云秀猛不丁地打了个哆嗦。
她上一次感受到封建社会的恶意和压抑还是在钮祜禄皇后去世、安嫔没了的时候,心里觉得可怕,却多少没感觉到彻底的心冷。
然而如今,建宁公主,康熙的亲姑姑,云秀出宫之前参加仁宪太后四十岁圣诞的时候,建宁公主还坐在仁宪太后身边儿,康熙还赏了她两道菜,亲切地问了她最近过得好不好。
不过短短几个月,怎么就成了这样了呢?
她心里头知道康熙为什么会这么做,无非是怕流窜的三藩残兵借着建宁公主的孩子再生事端,也是要告诉天底下的人叛乱的下场。
可知道归知道,不能接受就是不能接受。
她觉得害怕,又很恐慌,这样的康熙,太过冷情冷性了,他的眼里最重要的是利益,为了利益可以舍弃所有,如今他看着对姐姐好,将来会不会因为别的事情伤害姐姐?
还有胤禛,历史上书写的胜利者,可夺取皇位难道真的没有付出什么吗?大阿哥、太子被圈禁,八阿哥、九阿哥、十阿哥、十三阿哥、十四阿哥,个个都被不同程度地痛骂过。
他的心里有过温热亲情吗?
云秀忍不住去怀疑。
云佩已经发现她的状态不对劲了:“云秀!”
看着妹妹仓皇的脸,云佩抱住她:“别想那么多,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咱们不会到那个地步的。”
云秀默默。
她知道,她心里头再不适应,她也得逼着自己去适应,甚至不能表露出自己心里头的害怕和恐慌,因为会被康熙发现,一旦发现,她和姐姐的结局显而易见。
眼角挂着的泪被她忍了回去,她抱着姐姐,靠在她的肩头上,从姐姐身上汲取着温暖:“……好。”
十一月初八,诸大臣在外给皇上请安,久不见人影,乾清宫侍卫从里头出来传谕:朕躬本安,但少觉困倦,命太医珍视,云不宜见风,故未御门。以后诸王、大臣不必请安。”1
这天过后,康熙有很久很久没有来过后宫,他在乾清宫里没日没夜地批复奏折,累了就睡,睡醒了保持着帝王冷漠的表情继续批复奏折,从前每天都给太皇太后请安,如今从不在慈宁宫停留,好像是要避开什么人。
小魏子一边儿给梁九功倒茶,一边忍不住喘了口气:“干爹,这也忒吓人了。”
话才刚说完,他头上就挨了一记:“什么话都敢说!不要命了?”
小魏子立马不敢吭声了。
梁九功也就叹了口气。皇上说是病了,哪里病了呢?人好好地呆在宫里,就是没日没夜批奏折而已,他们劝了,那也没用啊!
他跟了皇上这么久,自然知道是为什么,可正因为知道,所以不能说,也没法深劝,这事儿谁来都没用——除非建宁公主亲自来。
可公主已经病了。陈太妃宫里头日日都在请太医,皇上也都知道,就是默许了,也没叫公主出宫,心里头也不知道怎么想的。
两边都僵住了。
梁九功一边看天色,一边心里想,这事儿吧,愁死个人了。
小魏子站在他边上,冷不丁听他说:“你说,这会儿我要是请德妃娘娘来,有用吗?”
小魏子心头一紧,连忙说:“干爹,这会儿别说请德妃娘娘了,谁来都得吃挂落,咱何必讨那个闲呢?”
他说的也有道理,梁九功也就是那么一说罢了。
皇上不可能永远不出乾清宫的门,他们小心伺候着就行了,不能没事找事。
不论是乾清宫还是后宫,这一阵子都压抑着,谁也不敢出门,就是在自个儿屋里坐着,也都不敢露出笑模样儿,怕引火上身。
一直到十一月二十三,过了整整十五天以后,康熙才头一次出了乾清宫——去给太皇太后请安。
这就像是个解封的信号一样,好歹叫后宫松了口气。
后头钦天监就送来了消息——后宫册封的日子定在了十二月二十日,到时候皇上要在太和殿举行大典,先庆祝平叛了三藩之乱,然后再是嫔妃们的册封典礼。
云秀心不在蔫地看着内务府送来的册封礼服。
这一场盛大的典礼叫后宫迅速地热闹了起来,可她总惦记着建宁公主,尤其在这热闹的衬托之下,脑袋里头建宁公主的形象愈发可怜起来了。
云佩拦住了她的手:“再摸上头的珠子就要掉下来了。”
云秀这才放开。
云佩想转移她的注意力,就和她聊起封妃典礼的事情:“之前佟皇贵妃封贵妃时候的典礼,咱们还没见过呢。”
这是她们头一次过这个坎儿。
云秀说:“不是说会派人过来教咱们走流程么?”
云佩说是有:“可我心里头还是紧张。”
“姐姐竟然也会紧张?”云秀惊讶。
在她的眼里,姐姐永远镇定自若,走一步看一百步,往往事情还没来的时候她就能预料到。之前封嫔位的时候也没见姐姐紧张过呀。
结果云佩说自己有一点紧张:“以前从来没想过自己能到一宫的主位,如今走过了嫔位,又有了妃位,再往上就是贵妃了。”她刚得宠的时候,以为自己不过是个被当做生育的工具,庶妃也就顶破了天了,嫔位根本不敢想。
后来康熙给她东珠暗示她,她得了嫔位,心里头却不高兴,那会儿胤禛被抱走了,她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如今忽然之间就到了妃位了,叫她觉得像个馅饼砸在了她的头上。才封的时候她没什么反应,等快行册封典礼了,她才猛然惊醒。
说是紧张,其实更多的是心情复杂。
从前她觉得佟贵妃就是压在她头顶上搬不开的大山,让她喘不过气儿,可现在她离佟贵妃也就只差两步了。
哪怕这两步可能她终生都迈不出去,可她心里的那股气忽然就能舒坦地喘出来了。
云秀拉住她的手,让她往外头看。
司南一向爱在花花草草上心思,人又仔细认真,知道云秀和云佩都爱坐在窗边往外头看,她就在外头院子里种了藤蔓,是牵牛花。牵牛花的花期在六到十月,今年也不知道怎么的,天气很不错,到了现在了,牵牛花竟然还开着,零星几朵夹杂在绿叶里。
司南舍不得拔了它们种新的,就想着多留几天。
墙面上爬满了藤蔓,汲取着营养悄悄地往上长,都快要爬到宫墙顶上了。
姐妹两个同时松了口气。
等康熙再来永和宫的时候,云秀已经能够平常心对待了。
他看着消瘦了不少,眼睛沉沉的,来了以后就丢下了一个炸弹:“朕想叫四妃一块儿管理后宫。”2
云秀和云佩都愣住。
如今宫里头的宫务一直都是佟皇贵妃打理的,皇上怎么会突然提起要分权?
康熙握着手坐在桌边:“皇贵妃这些日子一直病着不见好,恐怕有太过操劳之过,朕想着,总不能让她病中还管着这么一大摊子的事儿,显得朕不体贴她。”
云佩脑袋里立马就反应过来这是为什么了——二月份的时候卫贵人的八阿哥抱养给了佟皇贵妃,她听说后来皇上生了一场气,只是一直没有发出来,原因是台湾忽然政变了,他忙于朝政,没空搭理后宫。
后来又出了一系列的事情,选定木兰围场、叫施琅前往福建商讨台湾之事、平定三藩之乱,再到建宁公主,事情一桩桩一件件地压过来,叫他来不及处理,如今才旧事重提。
他本就是个有一点小心眼的男人,记仇能记一整年。
云佩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康熙还说:“宫里头的太医这样没用了么,连看个病都拖了这么久?朕看她不是病了,是对朕心有怨怼!”
他是帝王,从生下来的时候就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哪怕自己不喜欢的人,他也不会允许她不喜欢自己,他知道佟家送佟贵妃进宫是为了什么,他一清二楚,只是心里头一直惦记着他们两个打小的情分,所以处处容忍。
他不肯让佟贵妃威胁到太子的地位,就给她抱养德妃的孩子,想着叫她心里头也多少有些安慰,虽然有心让她牵制钮钴禄皇后,可到底也存了几分真心,小钮钴禄氏进宫,他怕佟贵妃位置不稳,又把卫贵人所生的孩子抱养给了她。
他想着,他做的每一步都是为了利益,可他也有真心。
云佩多少能明白他心里的想法。
云秀这两年也长进了许多,和康熙相处久了,也能猜到他心里的想法。
只是能猜到,她却隐隐觉得——还不如不明白。他所有的“付出”在佟皇贵妃眼里,大约就像是一场自我感吧?
女人最能体会女人的想法。
要是她是佟皇贵妃,她也会觉得憋屈。什么都是为了我好,做的每一件事却都是以伤害为前提,因为他是皇帝,所以他要把自己的想法凌驾于别人的想法之上,他在心里为所有人都写好了剧本,如果顺从他,按照他给的剧本走,那彼此之间相安无事,他也会高高兴兴地把所有东西捧到你的跟前来。
比如姐姐,要是当初康熙说要把四阿哥抱养给佟贵妃,姐姐不同意的话,那么姐姐还能走到现在这个地位吗?恐怕是不能的。
他想让所有人当自己的提线木偶,如果某一个木偶格外漂亮,他就多分一点目光,多让你上场表演。
而如果木偶生出来自己的意识开始反抗,主断开了他提在手中的线,他就会毫不犹豫地丢弃这个木偶。
比如佟皇贵妃。
云秀默默地看向了窗外。
康熙是个占有欲太过爆棚的男人,他只需要顺从和包容,不需要反抗,哪怕像佟皇贵妃抱病这样无声的反抗也不行。
他准备换下这个木偶,让更多的听话的、漂亮的木偶替换掉她。
康熙说:“既然病了就好好休息吧。”
云佩说:“嫔妾进宫才几年,成了皇上的女人也才几年,恐怕不能胜任宫务。”
康熙摇头:“这事儿不是看年纪和资历,更何况也不叫你做特别复杂的事情,你只管接下,回头跟着惠妃和荣妃好好做就是了。”
他不喜佟皇贵妃,也不喜欢惠妃,可惠妃到底还算听话,更何况如果只让荣妃、德妃、宜妃管着,一来,只漏了惠妃,宫里头必定议论,会叫大阿哥面上无光。二来,德妃、宜妃资历不够,肯定是跟着荣妃处事,那给荣妃的脸面又太大了,他对荣妃印象不错,没必要把她架在火上烤。这第三就是荣妃、德妃、宜妃的脾气都太软和了,德妃温和,荣妃太沉默,宜妃脾气倒是爆,可就是个外强中干的人,她们三个管着后宫,只怕要被宫人骑到头上来。
所以还不如把惠妃给加进去。
他心里把所有的厉害关系都给撕扯明白了,终于拍板定音:“就这么着吧,不许推辞。朕还有事,往后再来看你。”
他如今很少在云佩这里留宿,怕再叫她怀上孩子生育痛苦又伤了身体,因此,说完事情就走了。
临出门的时候他看见云秀,还说:“朕想起来,你要的人都给你准备好了,明年朕要东巡盛京,希望你已经出来结果了。”
云秀福礼。
等他走了,云秀进屋问起云佩:“姐姐,这算是好事还是坏事?”
云佩说:“算好事也算坏事,咱们在宫里头根基不深,等过两年胤禛就要开始出入上书房了,不再住在后宫,咱们可以提前安排下来,不至于等他搬进了阿哥所,咱们就完全两眼一抹黑了。”
胤禛是康熙十七年出生的,如今三岁了,阿哥们五六岁就要搬进阿哥所,然后在上书房读书,一应起居都由嬷嬷、太监、奶娘照顾,那个时候他还养在佟皇贵妃那里,那些人都是佟皇贵妃挑的,她们不趁着管理宫务的时候多安插人手,以后就晚了。
说是坏事,那就是叫佟皇贵妃记恨她们这些分权的人罢了,可就算她们不接手宫务,难不成佟皇贵妃就不记恨她们了?
相比较之下,还是接手了最好。
云秀说:“过几天我就得出宫了,姐姐既然接手了宫务,就先替咱们宫里挑几个得用的人。”
云佩应下,又问起宫外头的院子:“在哪边儿?离咱们家里头近不近?要是近的话,你平日里还能去看看阿玛和额娘。”
云秀说不知道:“等出了宫才知道在哪儿呢,姐姐放心,我一定找机会去看阿玛额娘。”
清水巷隔了几条街的某处院子里,叮叮咣咣一阵声音,好几个大男人聚在一块儿,坐在大树底下休息。
旁边有好多手里拎着刀的侍卫看着他们。
其中一个男人问旁边的大胡子:“你说,皇上把咱们关在这儿干什么?”那些侍卫眼看着就不是一般的人,指不定是御前出身呢。
他们都算得上是叛军,按照正常的情况,这会儿应该已经在天牢里才对,哪有像现在这样,把他们关在院子里,叫那么多人看着他们的?还说叫他们搭什么隔离宿舍,拢共那么大点地方,只够躺下一个人,旁边再有个过道就没了。
搭完了宿舍还得没日没夜地挖土,真不是人干的活。
大胡子本来是闷不吭声的,这会儿听他问起,就说:“这几天我已经偷偷打听过了,这院子是个姑娘的,不知道什么身份,只听说是宫里头的人。”
他才说到这里,那个瘦高个就啊一声:“宫里头的?我听说宫里头的女人都变态了,这……咱们被关在这里,不会出什么事儿吧?”
大胡子啐他一口:“想什么屁事儿呢?!我听说是要给我们种痘。”
他们对种痘这事儿还是知道的,和他们一块儿的这些人大多都是聚居的人,都被土司给管着,土司有一个重要的任务,就是给年轻的娃娃种痘。可土司黑啊,种一次痘要收一次他们的钱,他们拿不出来,也就偷懒没种,后来隔壁部族天花肆虐,死了好多人,土司那段时间特别紧张,生怕出什么事儿,交代他们不许把事情抖落出去。
要是抖落出去,他就杀了他们。
不过后来天花没蔓延到他们那里就是了,他们隔壁那个部族都快死完了。
瘦高个拧着眉:“我听人说,天花死亡率很高,这种痘我们不会死吧?”
大胡子哦一声:“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早晚都是个死,你怕什么。”
瘦高个秒怂:“怕疼。”谁知道种痘疼不疼。
“砍头就不疼了?”大胡子懒得搭理他,他心里头也觉得苦,因为他打听到的消息不止种痘,听说种完痘,成功活下来的人还要被送进黑煤窑里烧砖头——这姑娘也忒心黑了!
种痘九死一生,千辛万苦活下来还要被送去干苦力……
真不是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