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一一二碎尸案(1 / 2)
也许是因为黄杰远的语调过于低沉,一种令人倍感压抑的气氛在包厢内弥漫开来。这气氛罗飞似曾相识,他忽然间意识到了什么,便也变了脸色问道:你要说的是——一一二碎尸案?
听到一一二碎尸案这六个字,慕剑云不安地挪了挪身体,感觉这昏暗的包厢内陡然间阴冷了许多。
黄杰远点点头,然后反问道:对这起案子,现在你们了解多少?
卷宗资料都在我的办公室,不过我还没来得及细看。罗飞回答对方说,今天我主要的精力都放在了四七劫案上面。
黄杰远嗯了一声,表示理解。对罗飞来说,最主要的任务是追查Eumenides的下落,而四七劫案便和Eumenides的身世息息相关。相比之下,一一二碎尸案只是丁科人生中的一个转折点,所以虽然是震动一时的案件,但在罗飞等人看来的意义却并不一定很大。
慕老师,你是本地人。对这起案件应该有很多听闻了吧?黄杰远此刻又转向慕剑云问道。
慕剑云苦笑着点点头:案发之后的那几个月,几乎每天都是在各种传闻中度过的。
那你先说说吧,看看市民之间是怎么流传的。黄杰远把身体靠在了沙发上,然后摸出一支香烟点了起来。
慕剑云原本是非常讨厌别人抽烟的,尤其是在这样的密闭空间内。不过此刻看到烟雾从黄杰远的口鼻中腾出,她却反而有种欣然的感觉。因为那段即将被提及的回忆实在太过压抑,如果屋子再缺少人间的烟火气息,那真是会把人憋出毛病的。
罗飞的目光也聚焦到了慕剑云的身上,神色间充满了期待。作为一名刑警,他的工作往往是从街头巷尾的查访开始的。民众间的传言虽然有时候不太准确,当因为是最新鲜的第一手资料,所以往往会隐藏着非常关键而又易被忽略的线索。
慕剑云用双手把茶杯捧在了手中,似乎籍此能获得一些额外的热量。然后她微微眯起眼睛,思绪开始走进十年前的那个冬天……
一一二碎尸案……那个日期应该是一九九二年的一月十二号吧?当时我读高三,我记得那会正是期末考试的前夕,我们每天都要去学校上晚自习。有一天晚上,到了下自习的时间了,老师却不让我们女生回去,而是一个个地通知家长到学校来接人。后来我父亲过来把我接回了家。我很奇怪,问他是怎么回事。父亲告诉我说:城里出了坏人,最近一定不要单独外出,上下学他都会来接送我。我要问得再详细时,他却不肯说了,只是叫我专心学习,不要为其他事情分心。他越是这样,我就越好奇,当然也会有惴惴不安的预感。第二天到了学校,同学之间都在讨论这件事情。这时我才知道情况有多么恐怖,直到现在,我都后悔不该去听那些传言。不过当时所有的人都在说这件事,我就是不想听恐怕都不可能呢。
听到慕剑云最后的那句抱怨,罗飞忍不住会心一笑。他很清楚市民们传播此类消息的速度。当年他还远在南明山派出所任职,但也受到过相关传言的波及。
黄杰远狠狠地吸了一口香烟,问:那些传言都是怎么说的?
慕剑云把茶杯端到嘴边,但只是润了润嘴唇后便又放下。然后她回忆着说道:我听说有个女生被杀了。凶手是一个恐怖的变态,他把被害者身上的肉全都剐成了涮羊肉一般的薄片,有些吃了,剩下的则乱仍在城市的各个角落里。还有人说,死者的脑袋和内脏也全都被煮熟了。好像那个凶手杀人的目的,就是要享用一顿美味的人肉大餐……
慕剑云的声音越说越低,最后她摇摇头,似乎很难在继续下去了。罗飞很了解她的感受,因为她所描述的实在是一幅过于恐怖的场面,即便是罗飞这样历练多年的刑警,在随着这番描述展开联想的时候都难免产生不适的感觉。
唯有黄杰远面无表情,因为相关的场景已经在他的眼前缠绕了整整十年,再血腥再恐怖,到最后也都归为麻木了。至今无法散去的只有耻辱,时间拖得越长便越为深刻的耻辱。
慕剑云稍稍歇了两口气,感觉好点了,便又继续说道:后来就有警察到学校里,带着几张照片让我们辨认。我记得都是一些涉案物品。给我印象最深的是一件红色的羽绒服,那应该是死者遇害时所穿的。那颜色红得耀眼,就像是被血染成得一样。我只敢看了一眼就连忙转过了头,后来接连好几天晚上我都会做恶梦,梦到那件血红色的衣服。此后很快就有新的传言,说那个变态杀手已经放出话来:以后每个月都要吃一个人,而他锁定的目标就是那些穿红衣服,留着长头发的年轻女孩。
听到这里,黄杰远忍不住打断了对方:这就纯属谣言了。
慕剑云摇着头说道:是不是谣言,当时我们没有能力分辨。我只知道,我们班所有的女生都剪掉了长发,并且在半年的时间内都不敢穿红衣服。直到我后来考上警校,到了一个相对安全的集体环境中,这样的阴影才慢慢散去。
谣言的传播程度从某个侧面也能反应出市民们的恐慌心理。罗飞悠悠地插了一句,所以我们并不应该去责备那些相信和传播谣言的人,作为警察,我们更应该问问自己,为什么他们会那么害怕?为什么没有人站出来保护他们?
黄杰远愕然一怔,先前的怨恨情绪凝固在他的脸上。十年前,重压下的他面对各种肆虐的谣言几乎心力交瘁,即便现在回想起来仍难免忿忿不平。可正如罗飞所说,自己真的有资格去憎恨那些处于恐慌之中的民众吗?
消灭恐惧,惩治罪恶,这原本是他的职责。然而当这座城市需要他,当民众需要他的时候,他又做到了什么呢?
黄杰远的香烟凑在嘴边,却已经许久没有吸上一口了。燃尽的烟灰已积攒到半寸多长,几乎就要燃到了他的手指。他就这样痴痴地坐着,仿佛回到了十年前那个尴尬的时刻。
依稀有个庄重的声音在他耳边回想,虽然杳远缥缈,但却是刻骨铭心。
……自一一二特大恶性碎尸案发生之后,社会反响巨大,民众间惶恐情绪蔓延,谣言四起,给本市正常的生产生活造成了极大的负面影响。负责侦破此案的市公安局刑警队在近一年的时间里工作不力,未取得任何突破性的进展,犯案凶手至今逍遥法外,以致于广大的人民群众失去了安全感。在今年的政府工作民意测评中,市公安局名列倒数第一。鉴于上述情况,经组织研究决定,从即日起免去黄杰远同志市公安局刑警大队队长的职务……
黄杰远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他的手微微地颤抖着,烟灰随之断裂,掉到地板上碎为了灰烬。
老黄,说说你知道的情况吧——真实的情况。罗飞的声音把黄杰远从耻辱性的回忆中拽了出来。后者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把香烟用力掐灭在桌角,鼓足勇气去正视那段人生的滑铁卢。
慕老师刚才说得没错,一一二碎尸案就是发生在一九九二年的一月十二号。黄杰远沉着嗓子说道,而罗飞的思维也随着他的讲述回到了十年前的那个冬天。
最先发现案情的,是一个清扫大街的老太太。她在清晨上班的时候,在东坝路的垃圾堆边发现了一个黑色塑料袋。因为当时非常早,垃圾堆基本上是空的,所以那个塑料袋非常显眼。出于好奇,老太太打开了塑料袋,看到里面是一整袋新鲜的肉片。她以为是猪肉,觉得是哪个赶早市买菜的人丢失的,于是就把那袋肉带回家仔细的清洗。结果在清洗的过程中,她居然在肉片里发现了三根手指,人的手指!老太太吓个半死,大呼小叫地跑出屋子。周围邻居过来了解情况之后,赶紧报了案。警方指挥中心接到报案的时间是一月十二日上午七点二十三分,十五分钟之后,我就带着相关的技术人员赶到了事发现场。
虽然已事隔十年,但黄杰远对于案发的时间仍然记得非常准确,这多少显示出他身为一代刑警队长的专业素质。罗飞凝神听到此处,微微抬手打断了对方:所以你是第一时间就看到了那袋肉片?你能不能回忆一下那些肉的状态?
肉片很新鲜,给人的第一印象确实像是刚刚从市场上买来的猪肉。整袋肉片净重九点五斤,一共是四百三十六片。肉片的切口非常平滑,码放得也很整齐。每片肉的面积在二十至三十平方厘米之间,每片肉的厚度在二至三毫米之间。经法医鉴定,这些肉片均来源于成年女性的腿部肌肉,而那三根手指则是来自于女性左手部位的中指、食指和无名指。
黄杰远娓娓道来,像是在做例行的案情通报一般。慕剑云却越听越不是滋味,胸口直泛起一阵阵恶心的感觉。
你没事吧?罗飞注意到她的异常神情,关切地问了一句。
没事。慕剑云摆摆手,然后看着黄杰远说道,把你的烟给我一支。
黄杰远摸出香烟,连同打火机一起扔了过来。慕剑云点起一根烟叼在嘴边,只轻轻地吸了一口,便皱着眉头咳嗽起来。
你不会抽烟啊?黄杰远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你是不是有些受不了?要不……先回避一下?
不用。慕剑云一口回绝了对方的好意,你继续往下说吧,我没你想象得那么差劲。
罗飞看着慕剑云暗自微笑——她这副不服输的性格倒是和孟芸有几分想象呢。
黄杰远不是个喜欢磨叽的人。见慕剑云如此就也不再多说什么,转回话题继续介绍当年的案情。
发现这袋肉片之后,我们已经意识到可能要出恶性案件了,后来的事实也证实了这种猜测——说到这里,黄杰远不免轻叹了一声,只是我们当时还没能预料到,这起案件的性质到底会恶劣到一个什么样的地步!
罗飞知道他的讲述即将进入下一个重点,极为专注地聆听着。慕剑云则用手揉了揉鼻子,把点燃的香烟凑到嘴边,既不敢吸可又舍不得放下。
却听黄杰远说道:到了上午九点零七分,指挥中心又接到了市民的报案。这次是两个建筑工人在石塔路基建工地上发现了一个废弃的旅行包。我们立刻马不停蹄地往第二现场赶去。当我们到达的时候,现场已经被附近派出所的民警保护了起来。当时有很多人在警戒线外围观,而那两个报案的工人则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我也顾不上做笔录,先抢到圈子中间打开了那个旅行包。虽然已经做好了充足的思想准备,我还是被旅行包内的惨状震住了。那会正是数九寒天,但我清晰的记得,我身上的冷汗一阵阵地往外冒,止都止不住!
说完这些话之后,黄杰远停了下来,似乎他也需要一些时间才能适应当年看到的惨烈情形。在静默的气氛中,包厢内的空气凝重得几乎让人无法喘息。
慕剑云无法忍受这样的沉默,她紧捏着手心问道:那旅行包里……到底是些什么东西?
一个人头,还有一副完整的人体内脏。黄杰远咬着牙说道,而且就像传闻所说的那样,那人头和内脏都是……都是被煮熟的。
慕剑云的喉头发出咕咕的声音,她费尽力气才把那翻涌而上的干呕欲望压了回去。
而对于那旅行包的可怕描述仍在继续。
因为被煮过,所以那颗人头是暗红色的,脸上的皮肤全都浮肿起来。那些内脏则又被分别包在五个透明的塑料袋里,码放在人头周围,其中肠子还是先整整齐齐地叠好之后才装进袋子里的。
这下连罗飞都有些愕然了。其实无论凶手如何残暴他都不会吃惊,他惊讶的是黄杰远最后提到的那个细节。当凶手将死者的肠子整齐叠放的时候,他该是怎样一种冷静而又悠闲的心态?在这样的心态下操作如此可怕的罪行,那真是一个令人闻所未闻的冷血恶魔!
黄杰远缓了缓神,然后继续回忆道:当时每一个在现场的人,感觉都只能用震惊两个自来形容。鉴于案情重大,我立刻将相关情况向上级领导作了汇报。很快,一个由公安局长牵头,市刑警队作为参战主力的专案组就成立了,并且在建筑工地现场召开了第一次工作会议。在会议上,此案被定性为一一二特大恶性杀人碎尸案,同时确定了几个主攻方向:一是在全市范围内进行搜排,寻找死者尸体的其他部分;二是调查近期市内失踪的女性人口,确定尸源;三是加强巡逻和安全警示,以防歹徒再次行凶。
嗯。罗飞沉吟着点点头,方向是没问题的,后来的进展如何?
寻找尸体方面,很快就有了新的发现。协查人员先是在延凌路的一处垃圾堆里又找到了一个黑色塑料袋,袋子里装有近十斤的人体肉片和两根手指;到接近中午的时候,在东绕城公路旁的草丛中又发现了一个用破旧床单卷起的包裹,在包裹内找到了第三个装有人体肉片和手指的塑料袋,除此之外,包裹里还有一整套女性的内外衣物,同样也是折叠得整整齐齐——不过在此之后,警方就再也没有找到过其他的死者遗骸。
这样的话,一共就是三包肉片,还有一个装有头颅和内脏的旅行包?
是的。
三包肉片一共不到三十斤吧?也就是说,死者遗骸有一半以上都没有找到,包括她的主体骨骼。
是的。黄杰远看起来有些沮丧,然后他主动解释道,这其中的原因,我们也专门分析过:多半是案犯对剩余尸骸的抛弃采取了更加隐蔽的方式,比如说掩埋、焚烧,或者是抛弃到城郊野外等等。当然,社会上还有一些毫无根据的谣言……
被吃了?因为此前听过慕剑云的讲述,所以罗飞立刻就想到那谣言会是怎样的,他几乎不用思索就摇头否定说,这种可能性基本上不用考虑了。如果那真的是一个吃人的恶魔,他肯定不会把骨骼留下,却把肉片到处乱扔吧?
慕剑云点头表示认同。可怕的吃人谣言经罗飞澄清之后,她的脸色看起来也舒缓了一些。
好了,现在说说尸源是怎么确定的吧。罗飞的思路毫不停歇地沿着案情继续往前推进。
黄杰远重又点起一根香烟,深吸了一口后说道:我们先是排查了全市近期的失踪人口,但没有找到目标。无奈之下,我们又在全市发行量最大的日报上登了认尸公告,并且附上了死者的衣物照片——红色的羽绒服,就是慕老师上学时看到过的那张。然后到了一月十五号的时候,职业大学的几个女生来联系专案组,说她们宿舍的一个同学有好几天没回来了,而认尸公告里的那件羽绒服很像是她平时穿的衣服。
专案组立刻带着这几个女生对死者衣物进行了实体辨认。她们一致认为那几件衣服就是失踪的同学所穿。这个时候我心里已经有百分之九十的把握了。随后那几个女生又提出来要看看尸体,我还不想让她们看,那确实是太恐怖了。不过那几个女生却要坚持——也是同学一场的,确实放心不下吧。于是我就把胆子最大的一个女生带到了法医那里,她只对那颗头颅瞄了一眼就确定说:就是她,就是她!同时她像虾米一样躬着身体,连哭带吐的,鼻涕、眼泪、胃液什么的全都出来了。不过死者的身份终于得到确定:本市职业大学财会专业大二的学生冯春玲。
职业大学的学生……她是哪天开始失踪的?
一月十号上午外出,此后就一直没有回来。
那就是有五天的时间了?这么长的时间,她的同学就没有警觉?学校也不管吗?罗飞颇有些奇怪地问道。
那时是期末,大学里的课程已经结束了,学生们都在复习备考,所以校方并不知道冯春玲失踪的事情。至于她的宿舍同学虽然知道情况,但也没有多想。因为死者此前就有过夜不归宿的先例。而且她的老家距离省城也就两百公里的路程,回家复习去了也不一定。如果不是那几个女孩看到了认尸公告,恐怕死者身份的确认还要拖延几天呢。
是这样?这倒也说得通。不过很显然死者与舍友间的关系并不亲近,否则别人不至于对她的行踪一点都不了解。为了验证自己的这个推测,罗飞便又问黄杰远:根据你们后续的调查,死者是个什么样的人?
死者冯春玲一九七二年出生,遇害时还不满二十周岁。据她的同学反应,此人的性格比较内向,甚至是有些孤僻。平时她很少在宿舍里和舍友们相处,即使在的时候,也多半是一个人听歌、看书什么的。她大部分的课余时间都是在校外渡过,不过具体在干些什么,有哪些朋友,却很少有人知道。
罗飞嗯了一声,这番描述和自己的判断基本吻合,然后他又轻轻地咂着嘴说道:如果这样的话,就给警方分析死者的社会关系带来不小的难度了。
确实如此。黄杰远摇晃着手中的香烟,像是诉苦一般地说道:如果是现在就好了,去手机营业厅把死者的通话记录调出来一看,所有的联系人一目了然。可当时根本没有这样的联系方式,警方只能靠调查走访的方法去了解死者曾和哪些人有过接触。可由于死者在学校一贯保持着独来独往的风格,这样的走访就很难获得有效的信息。
分析死者的社会关系,这是任何一桩凶杀案在侦破时的首选思路。可对于一一二碎尸案,这第一步就遇到了困难。
不过罗飞此刻也不忙展开自己的思路,他还是以询问和了解为主。
那警方后来的侦破方向是怎么确定的呢?
黄杰远无奈地撇着嘴:只能采用最笨的办法——大海捞针。
罗飞倒并没有显出鄙视的神色,他反而是肯定般地点了点头:在很多时候,最笨的办法也正是最有效的办法——只要能保证人手充足。
黄杰远嘿了一声道:人手倒是没问题的。案发之后,因为社会影响太大,市局不得不公开向民众下了军令状:年内务必破案。随后整个系统的警力几乎全被调动起来,在整个省城进行了一次大排查。
全城排查?没有划定重点目标吗?罗飞略皱了皱眉。虽说是大海捞针的战略,但如果完全胡子眉毛一把抓的话,便有再多的警力也难以应付啊。
目标还是有的。却听黄杰远解释道,当时我们划定了一个范围,两个区域,三个人群进行重点排查。
哦?罗飞绕有兴趣地挑着眉头,详细说说?
一个范围就是以职业大学为中心,因为死者的活动轨迹显然也是以此为中心的。我们几乎调查了全校所有的师生,同时对学校周围的商店饭馆等公众场所也进行了走访。
这倒是最基本的思路,罗飞又问:有什么线索吗?
没有找到作案嫌疑者。唯一的收获就是找到了冯春玲生前经常会光顾的几个音像店和书店——都在学校正门附近。
她是一月十号失踪的。那么从十号到案发的时间段内,她去过这些地方吗?
黄杰远道:没有。
这样的话,这个线索的意义就不大了。罗飞便继续往下问道:那两个区域又是怎么确定的?
两个区域是根据抛尸地点分析出来的最有可能的歹徒行凶地点。从空间分布来看,四处发现死者残骸的地点正好形成了一个口字形。考虑到歹徒不太可能携带四个包裹外出抛尸,所以他的抛尸行为应该是分成四次完成的。从案犯心理来说,他在每一次抛尸的时候都不会重复此前走过的道路。照这个思路分析,四个抛尸地点应该出现在作案现场的四个不同的方向上,也就是说作案现场位于口字形的内部。所以我们这个范围内两个居住聚集点也作为了重点排查区域。
有线索吗?
黄杰远沉默着摇摇头。
罗飞把两手合在一起搓了搓:嗯……那就在说说三个人群吧。
所谓三个人群,就是医生、屠夫和外来流动人员。黄杰远先总体概括,然后又开始详细介绍,从尸体被残害的程度来看,凶手的心理承受能力极强,而且分尸的手法娴熟老练,如果从职业特征来考虑,可能医生和屠夫比较吻合这种特点。另外外来流动人员处于社会底层,性需求压抑,做事不计后果,并且很容易滋生报复社会的心态,所以我们把这类人也定为重点摸排的对象。
像这样血腥残暴的案件的确不是一般人能够完成的,把医生和屠夫纳为重点怀疑人群合情合理。相较之下,外来流动人员的入围就显得有些无奈了,因为几乎所有的无头命案发生之后,警方都会首先把视线盯在这个人群身上,这恐怕也是社会发展过程中的一个悲哀吧。
这样的摸排也还是没有线索吗?虽然已经猜到答案是什么,但罗飞还是例行公事般地问了一句。
没有。黄杰远低头弹着烟灰,表情既尴尬又无奈。
确实是个厉害的家伙……罗飞自言自语地说道。凭良心而言,警方确定的所谓一个范围、两个区域、三个人群的重点目标还是颇有讲究的,但辛苦的排查却没有获得预期的效果,那只能说明凶犯躲避警方视线的能力更为棋高一筹。
看来大海捞针的方法是行不通了。罗飞略琢磨了片刻,又想到些其他的思路,又问,对抛尸现场的勘查结果如何?
黄杰远轻叹了一口气:说起来也真是巧了。一月十二号那天凌晨时分,省城恰好开始下雪,直到上午九点多钟才渐渐停歇。所以案犯抛尸时留下的脚印、指纹等痕迹都被积雪破坏了。嘿,就好像是老天也要故意刁难我们呢。
罗飞右手握拳,抻出一根食指抚摩着下巴颏,然后他微摇着头说:这恐怕不是老天的刁难,是那个家伙利用了天气状况而已。如果那天没有下雪的话,也许他会等待,或者选择其他的方式毁灭痕迹,总之我不认为他会在现场留下类似脚印指纹这样的明显线索。
黄杰远愣了一下:或许……或许确实像你说的吧,以那个家伙的手段,应该不会犯下这样的低级错误。
罗飞更加明确地把自己先前的想法又表达了一遍:我刚才提到现场勘查的情况,主要是想知道:从盛放受害者遗骸的等物品上能不能找到突破口?
在犯罪现场遗留物中寻找线索也是警方惯用的刑侦手法之一。从理论上来说,每一件遗留物都可以调查到它的出处。然后再以出处为源头追寻同类物品的流向,这样便可以大致锁定物品使用者的活动范围。罗飞在龙州时就用这种手法破获过一起凶杀案。当时死者被装在一个大号旅行箱中,抛尸野外。罗飞便带着这个旅行箱到当地的箱包市场进行查访,对近期购买过这种旅行箱的顾客都进行了特征素描,并最终凭借着素描出来的画像抓到了真凶。
可惜对于一一二碎尸案,这样的方法仍然是行不通的。黄杰远沮丧地告诉罗飞:当年我们也曾顺着这个思路展开过工作,可是很快就进行不下去了。首先是装肉片的塑料袋实在太过普通,市内任何一家菜市场、杂货店几乎都能找到,并且都是免费取用;而用来装头颅内脏的旅行包和包裹衣物的床单不仅普通,还都是非常陈旧的物品,其使用年限至少已超过五年。要查出这些东西五年之前的来源和流向,那几乎是不可能的。
听黄杰远这么一说,罗飞也只好摇头放弃了,他眯着眼睛感慨道:这个家伙……他的一举一动还真是滴水不漏呢。
确实如此。他好像是非常熟悉警方的探案程序,所以每一个环节都进行了极具针对性的防范措施。我带着专案组没日没夜地鏖战了几个月,可还是一无所获。黄杰远说到此处,目光特意停在了罗飞的脸上,顿了顿又道,在这种情况下,我只好厚起脸皮,又去求助已经推退隐多年的丁科。
听到丁科这两个字,不仅罗飞的精神一振,就连一直在痛苦中煎熬的慕剑云也突然间恢复了神采。不管一一二碎尸案多么轰动离奇,这俩人来访的目的还是要去查询丁科的下落。而根据传言,丁科也是被一一二案件逼得销声匿迹的呢。事实究竟是怎样呢?正需要面前的这个前刑警队队长给出答案。
丁科……罗飞喃喃地叹道,那时候他退出警界已经有八年了吧?据说这期间他也帮过你不少忙?
是的。黄杰远坦然承认,毕竟他还算是我的师傅。所以案子上有了什么困难,我总免不了要去找他。他那时候已经退隐在城郊,每天种种花,养养鸟,日子倒悠闲得很。虽然年纪大了,却比在刑警队的时候还要精神。不过他并不喜欢我去找他,用他的话说:我每去一次,他都要耗费数天的精力心血,简直就和折寿一样。
罗飞苦笑着摇摇头。的确,刑侦工作的强度可不是一般人能够适应的,一旦投入到某桩案件之中,那你就甭想歇一口气,直到将案犯绳之于法的那一天。
那你这次去找他,又是什么结果呢?慕剑云却不关心这些题外话,只想急切地询问结果。
他照例又抱怨了我一通。不过抱怨归抱怨,他还是听我把案情详细地介绍了一遍。然后他告诉我,让我半个月之后再去找他。嘿,半个月啊,他以前可从来没提过这么长的时间!
慕剑云听着黄杰远的感慨,有些不明所以:这时间有什么说法吗?
这时间就代表了他需要破案的天数。你们也知道,在八年间我找过他很多次。每次他都是这样,听完讲完案情之后,就告诉我一个时间,让我到时再来找他。这时间少则一两天,多则三五天,但从没有超过一个星期的。我再过来的时候,他便会在案情最关键的地方点拨我几句,虽然只是聊聊数语,但我知道那都是他数天里苦思出的精华。当我根据他的指点再去破案时,原本僵持的局面立刻便迎刃而解,无一例外。
哦。慕剑云点点头:这样的探案方式还真是充满了传奇色彩。随后她又感叹道:那这次提出的时间是半个月,这说明丁科也知道,这次碎尸案的难度比以往任何案件都要大得多呢!
黄杰远不说话,似乎这根本就是个无需讨论的事实。
又听罗飞问道:半个月之后情况怎样?
伴着这句问话,罗飞和慕剑云的目光中都显出极为期待的神色。对于这起血腥而又棘手的案件,谁不想听听丁科会给出怎样的意见呢?
黄杰远抬头看着二人,神色却黯然得很。然后他苦笑着说道:之后的情况——你们都已经知道了。
罗飞和慕剑云先是一愣,不过很快便意识到什么。
你没有再见到丁科?罗飞猜测着问道。
是的——黄杰远轻叹一声,等我好不容易熬够了半个月,再去找丁科的时候,他却已经搬走了。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他也没有给任何人留下联系方式。
本是充满了希望,但最终希望却像肥皂泡一样破灭。慕剑云很理解黄杰远当年该是怎样一种落寞的性情,不过她还是忍不住提醒对方:他好像就是在刻意躲着你呢。
黄杰远瘪瘪嘴,算是黯然默认了。
因为他对这起案件也无计可施吗?慕剑云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一般。
我不知道,我从此再也没有见到过他。黄杰远的态度有些逃避,不过在迟疑片刻后,他还是无奈地补充道:这种可能性……应该是最大的。
确实,除了如此解释,还能有什么别的理由呢?如果丁科只是厌倦了繁琐的探案工作,他完全可以在黄杰远第一次登门时就回绝对方。在做出承诺之后又选择消失,只能是那承诺无法兑现的缘故吧?
罗飞也显出些失落的情绪。不仅为一一二案件的阻滞,更因为丁科这般的退出方式。作为一个声名显赫的警界传奇,即使无法完成承诺,也该给期待者留一个交待啊。就这样失约离去,多少有点不负责任的感觉。
不过从丁科处理四七劫案时的先例来看,这种处事方式好像也正符合他的性格。当面对无法处置的难题之时,他并不会勉强自己,逃避总会成为他偏爱的选择。
或许这也是被名声所累的缘故吧。那么一起大案子,自然是警界所有人目光的焦点所在。一旦走上前去,再想往后退是肯定不可能了。在这种情况下,一次失败便会被所有的人铭记,足以褪却此前数十年积累的胜利光环。
所谓高处不胜寒正是这个意思。当你已经在众人心目中成为胜利的化身,那么胜利对你就不再具备更多的意义;人们对你唯一的关注点仅在于:你什么时候会失败。
所以你便会格外地害怕失败。当再有挑战到来的时候,你已经没有勇气去坦然面对。在这个时候,逃避就成了你无奈的选择。
丁科或许只是在重复一个英雄到达顶峰后的必经之路而已。而他这一退,就更没有再复出的理由了。难怪在长达十年的时间里,人们都无法找到他的行踪。也许只要一一二碎尸案还没破,丁科这个名字就只能作为一个传说封存在人们的记忆中吧。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文红兵的死亡之谜又何时才能真相大白?以此事为线索追寻Eumenides的踪迹是否是走入了一条死胡同?
罗飞越想越是烦闷,他用手揉了揉太阳穴,想籍此舒缓头脑中的压力。
慕剑云的注意力却还集中在此前的议题上。她正在无奈地感叹道:连丁科都这样了……那这起案件此后还有什么进展吗?
黄杰远自嘲地摇头苦笑着:事实上,在失去丁科的帮助之后,我已经基本上绝望了。不过身为刑警队长,我必须坚持下去,死马当作活马医吧。在接下来几个月的时间里,我带着我的队员像过筛子一样把省城几乎筛了一遍,可就像我自己早都预料到的,我们连那家伙的一根寒毛也没有抓住。就这样一直到了一九九二年年底,组织上为了平息民众的不满,把我这个刑警队长给免了。
慕剑云用同情的目光看着黄杰远。这样的处理,真是有点找人背黑锅的意思。不过话又说回来,此事这么大的社会影响,总得抓出个说法来吧?凶手找不到,刑警队长难辞其疚。毕竟你在这个位置上,就要承担起相应的责任来。
黄杰远看懂了慕剑云的情绪。他微微地笑了笑,神色颇为复杂:当时免我的职,对我倒也是一种解脱——我已经被那起案子压得实在是受不住了。嘿,可这样的事情对一个警察来说无疑是最大的耻辱。我自己觉得没脸在刑警队里呆下去了,所以我不久之后就辞了职,成了你们现在看到的社会人。
慕剑云微笑着回应黄杰远,似乎她同样明了对方的所想。
看起来你也是在逃避,但你却和丁科不一样。因为你虽然不再是一名刑警,但你却从来没有忘记一一二碎尸案。甚至警方已经把此案封存在档案馆里了,而你却还在苦苦寻找那名凶手的踪迹。你从来没有放弃过——她直视着对方的眼睛,——我说得对吗?
像是某种魂魄被突然唤醒,黄杰远的目光闪亮了起来,现出坚定而又锐利的光彩。这样的光彩你是永远无法在一个市井商人脸上找到的。然后他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道:谁加给我的耻辱,我一定要让他亲自为我抹去。不要说十年,即便是二十年、三十年,我也决不会放过他!
罗飞抬起头看着面前这个年近半百的男子——他的身体已经发福,他的鬓角也略现出了白发,可是他心中战斗的火焰却仍在熊熊地燃烧着。罗飞感到自己的血液也开始升温了。是的,被击倒并不可怕,只要你还有勇气战斗,胜利的希望就仍然飘荡在你的前方!
不管是一一二碎尸案恐怖恶魔,还是冷血杀手Eumenides,你们都必须面对这样的永不放弃的对手!
看起来演出已经开始了呢。慕剑云忽然转过了话题,不过她的后半句话又转了回去,这演出也是你寻找凶手的方式吗?
黄杰远会心一笑。若非如此,他又怎会深更半夜把这两个警界专家约到自己的酒吧里。
罗飞此刻也转头向着监控屏幕看去,却见酒吧大堂内已是人头攒动。一个打扮怪异的歌手正在舞台中心高歌,四周的酒客们则在闪烁不定的灯光中乱跳狂舞。
这还不是正式的演出。说话间,黄杰远看看表,时间已近凌晨两点。他略斟酌了片刻,又道:这样吧,你们都是第一次来,我带你们到现场去,这样能看得更清楚一些。
他一边说一边从沙发上站起来。罗飞和慕剑云也毫不迟疑地跟着起身,虽然还不清楚那演出到底是什么样的,但近距离的观看无疑比在监控室里更能洞悉其中的玄机。
于是这一行三人便先后向着包厢外走去。当那有着良好隔音效果的包厢门一打开之后,立刻便有一股震人的声浪汹涌而来。
对罗飞来说,那是一种从未体验过的音乐。每一个音符都强悍到了极点,在空气中以爆炸的形式向外传递着连绵不绝的冲击波,当那波峰撞击到你的耳膜之后,就像是重锤的夯击一样,震得你的心脏也要跟着狂跳起来。而歌手嘶哑的嗓音夹杂在其中,歇斯底里,不像是在唱歌,倒像是野兽临死前的哭嚎。
罗飞一时间有些难以承受,他皱了皱眉头,想要说些什么却又放弃。因为在这样的声浪下,他即使把嗓子扯破,也很难让自己的同伴听清他的话语。
等下到一楼之后,那声浪更是猛烈,罗飞感觉自己的身体都要被抛到空中一般。他回头看看身后的慕剑云,却见对方正用纤纤小手按在心口部位,显然也很不适应这样的环境。
不过在演台周围的那些酒客却完全是另一副状态。他们手里端着各种美酒,在声浪中激烈摇摆,沉醉于其中。同时他们的目光中散发出一种强烈的欲望,似乎在期待着什么。
黄杰远带着罗慕二人向酒吧中心处走去。演台周围早已被围得水泄不通,不过那领班小伙子适时出现在三人面前。黄杰远无需说话,只冲他略点点头,小伙子便即会意离去。不多时,他带回三五个身强力壮的保安。那些保安也没有二话,过去便直接挤在人群中,用身体生生地扛出了一条通道。
黄杰远走在当先,和罗飞、慕剑云一同沿着那人肉通道来到了圈子的核心处。在那里有一圈一人多高的玻璃幕墙把酒客们挡在了离演台三米开外的地方。不过幕墙的正面有一扇门,领头的保安打开门,把罗飞三人放到了玻璃墙之内。这里不用受拥挤之苦,且视线通透,毫无阻拦。外围不少酒客都投来羡慕的眼光,不知这三名贵客到底是什么来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