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倾心(1 / 2)
次日,曹信玖照例早起晨练,快到芙蓉山顶时,又见那个窈窕的身影在淡淡的晨雾中亭亭玉立,老天爷象是要特意凸显画面中心人物的娇艳明媚,把周遭的景物都蒙上了一层轻纱,速度不由自主放慢下来,轻手轻脚的,怕带起一丝微风,惊走了眼前的美景。
向琋虽然面向画板,但眼睛的余光早已瞥到了那个在心中兜转了千百遭的矫健身姿,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逐渐看清了白色对襟坎肩下隐藏的那一身豹子般精悍的腱子肉和棱角分明的国字脸上油亮的汗珠,一股男子汉的阳刚之气扑面而来,心头不由突突地跳起来,撞得胸口生疼,只好假装紧盯着画板,强作镇定。
曹信玖走到向琋不远处,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莲花池边百泉汩汩,汇成一湾碧水,溪流潺潺,曲曲折折把一湾碧水引向远处的史家河,史家河闪着粼粼波光,流入水天相交之际的半轮红日。河两岸,青砖黛瓦,零散几处村落;田畴旷野,早耕几个农人;白云蓝天,高飞几只俊鸟。远山近景,错落有致,一派田园风光跃然纸上。看到这里,不由得喝了一声彩:“好一幅《归田园居图》”
向琋听到夸赞,芳心窃喜,不由得笑靥如花:“这么多天你去哪里了?”一句话冲口而出,立即觉得不妥,脸一红,敛容说道:“早听说曹大公子学问高、见识广,到现在这幅画我还没想到合适的题目,今天算是找到了。”接着用隶书在右上方留白处题了“归田园居图”几个字,退后两步,端详了一下,点点头,以示满意。
“想不到向小姐字也写得这么刚劲,完全不似女子的柔弱笔致,想来胸中必然有一股刚强之气。”曹信玖又赞叹道。
向琋已没有刚开始的拘谨:“别光说这些溢美虚饰之词,我想听听真实的点评,老师说过,技巧需要不断地写生练习才能提高,但在意境上,作画者往往身在局中,不能自拔,需要明眼人在旁边一语点醒梦中人。”
“作画我是外行,就班门弄斧一下:这幅画用的是西洋画技法,但感觉意境上追求的是国画的写意,其浓淡、虚实、疏密、动静、聚散集于方寸之间,用有限空间,含无限画境,留给人‘欲穷千里目’的想象余地。西洋技法更善于处理光影、色彩和透视比例方面的关系,因此整个画面比之传统水墨更加丰满真实,层次感更强。”
“还说是外行,说的尽是内行话。我想听不足,一语点醒梦中人的那句。”
“要说不足,这第一条就是不要整天板着脸,生活是一面镜子,你怎样对它,它就怎样对你。我今天第一次见你笑,你都不知道你笑起来有多好看,春花初绽,百媚俱生啊。”
“让你说画,谁让你说这些了?”向琋羞红着脸低下了头,笑着笑着眼圈儿却红了。
曹信玖一看,这怎么开个玩笑还哭了?赶紧继续说道:“硬要吹毛求疵的话,感觉整幅画的色调偏冷偏暗,本来应该空灵烟润的意境,却透出一股苍古荒寒之气。”
“诗言志,歌咏言,画,未尝不能寄情,这应该是我真实的心境,不自觉地带进画风里去了。”向琋的眼泪再也忍不住,象珍珠断线“吧嗒吧嗒”掉落了下来,这是她第一次在外人面前吐露心曲,感情的闸门一旦打开,再也收刹不住。
曹信玖一看,这还得了,这马上天就要大亮了,被来来往往的人看见,还以为我把她怎么着了,这样一位冰清玉洁的姑娘,名声可是比命都金贵,赶紧一挥手:“时间不早了,我还要回家挑水。”转身就要走。
“等一下。”向琋咬了咬嘴唇,道:“你相信他们说的那些话吗?”
“什么话?”
“朝露水命,蝎子精。”
“都是屁话,我都能猜出来,是田茂财那个老东西,为了他的大烟鬼儿子,使了蛤蟆鬼心眼子,请的那个害人的牛鼻子老道。”
“我们也是这么想的,那个老狗找人来说亲的时候我们就猜出来了,我爹说无论如何不能让他得了逞,只是众口悠悠之下,已经被他得了势,可怎么好?”
曹信玖道:“是不能让他得了逞,白昼闻鬼叫,我哭豺狼笑,这还成什么世界?”
“光咬牙跺脚地发狠不解决问题呀!好几年了,我们也想不出对策。”向琋不自觉露出女人柔软的一面。
“善不可长掩,恶不能久藏,相信我,快了。”
向琋感觉有了主心骨,收了眼泪,点了点头。
“时间不早,我要回家了。”曹信玖边说边跑远了。
早饭后,曹信玖跟母亲说了一声,直奔曹瑾言的老油坊而来,赶到时,看见曹瑾言正在大门口手抚石垛低头沉思,曹信玖喊了声“二哥”,曹瑾言回过神来,叹了口气:“不到十年,破败成这个样子了。来,二哥先带你院子里转一转。”
老油坊坐落于芙蓉山北面,一条南北大道的东侧,九曲河的一条支流从油坊穿墙而过,当年油坊运营时节,主要靠这股活水淘洗黄豆。整个院子占地约四亩,方方正正,地面都是些不能耕种的石砬子地,大门朝西,只剩了空荡荡一个大门框,南面一拉溜十六间石头房是当年的库房、账房、住房,大部分顶上都露了天,中间一片大大的空地荒草萋萋,北面一排大敞棚是当年的榨油场所,如今只剩孤零零几根石砌的柱子撑着朽烂的大梁,潺潺的溪水流淌在院子的东院墙下,西院墙下是南北向一排牲口棚,顶子也都没了,只剩一排牲口槽和拴马桩。油坊南面不远处是一座石头砌成的老房子地基,曾是老祠堂所在地,后世分家后东西两支各自建了自己的祠堂,这座老祠堂遂被废弃,历经岁月侵蚀,只剩这一堆石头还在无言地诉说着往事。
最后俩人来到院子里,掸扫了两个石凳坐下来,曹瑾言道:“昨天你跟我说的事情,我仔细考虑了。咱一条条分析,优势就不用说了,只说咱的劣势,第一,本钱不够雄厚,你不可能象你爹当年那样卖地筹钱了,但我们可以找亲戚朋友凑一凑,最下的打算,咱一点点滚雪球嘛,哪棵参天大树不是从一颗小小的种子开始的?第二,你说缺少人脉,也就是没有客户呗,白乐天说过,商人重利轻别离,你给的利大了,不是人脉也变成人脉了,关键是我们工艺高,有让利的底气;第三,没有加工场地,刚才领你转了一圈了,兄弟你看这块地场怎样?”
“二哥是说咱脚下这老油坊?”
“对,还有南面那块老祠堂地基,也是咱们的,当年老爷子怕有人买了它,在上面建了高房大屋,挡了这边的风水,就在建油坊的时候一起买下了,都有地契。兄弟觉得合用,二哥我做主,送给兄弟了,反正在我手里指定是个瞎货了。”
“那可不行,亲兄弟,明算账,二哥先回家跟嫂子商量,说定价钱,过手的时候,文书、中人咱一样不能少,一切都在明处,兄弟才能做得长久。”
“兄弟年纪不大,行事却稳重,好,就依兄弟,今下午或明天还是这个时候,给你个准信儿。”
话音刚落,只听“砰”一声从街上传来一声枪响,不是那种沉闷的土炮声,而是清脆的钢枪开火的声音。俩人悚然一惊,互相看了一眼,心里同时想到:“不会又过兵了吧!”曹瑾言脸色有些发白,侧耳又听了一会儿,后面再没了动静。
曹信玖道:“二哥待在这里,我先从村后转到街上看看。”曹瑾言道:“我对家里也不放心,也回家看看。”“好,咱们分头走。”
到了街上,曹信玖发现空荡荡的,气氛静得怕人,于是沿着墙根一路小心翼翼走过去,突然,前面看见两个小子气喘吁吁跑过来,到近前了,看清是山根和钢豆两个,低声问道:“你俩跑什么?发生什么事了?”
钢豆叫道:“叔,正要去找你。”
“别叫!”曹信玖低声喝道。
“没事了,都走远了。”
“到底什么事?慢慢说。”
俩人喘着粗气,你一言我一语终于把事情说了个大概。
话说丹山东北八里地有个营里村,村里出名的一个二流子,只因右腮好大一块白皮癣,人又姓皮,人送外号“二皮脸”,好好一副身板,人营生不干一点,专一偷鸡摸狗、撬门溜锁,没事爱往大姑娘小媳妇堆里钻,好说些骚情酸话,因此人见人厌。
今天早上,“二皮脸”不知从哪弄了一杆钢枪,雄赳赳气昂昂扛着进了丹山街,跟他同行的是愁眉苦脸的张媒婆,遇到山根、钢豆大大小小几个孩子瞅着新鲜,跟在后面看热闹。
七拐八拐,“二皮脸”和张媒婆进了向老板的“客盛源”饭店,“二皮脸”裂开破锣嗓子喊道:“老丈人,媒人提亲来了!”
向老板急匆匆赶过来问道:“这唱得那一出啊?”
“二皮脸”端起枪,冲张媒婆一努嘴:“咱路上怎么说的?”
张媒婆战战兢兢看了看“二皮脸”的枪,回头朝向老板深深一福:“恭喜向老板,贺喜向老板。”其实满脸苦瓜相,哪有一丝喜气?
向老板也没见过这阵仗,只好强作镇定:“喜从何来?”
“你家大小姐跟皮老板八字相合,郎才女貌,真是天生一对,地配一双,老身奉皮老板差遣,特来提亲,成就这一对天造地设的美满姻缘!”看来是积年练就的熟腔,慌慌张张之下,竟然说得一字不差。
向老板立刻脸色煞白,梗起脖子抗声道:“小女寒门陋质,不敢高攀,还请回复皮老板,另选高门,再觅良匹。”
这时“二皮脸”瞪着眼走过来:“怎么了,老丈人?凭我这一表人才,十里八乡的大姑娘尽着挑,我不嫌你姑娘名声不好,你可别自己找难看!”
向琋跟母亲听到前面吵嚷,不知何事,挑门帘从后堂走了出来。“二皮脸”一看向琋,眼睛立即放出两道绿光,左手提枪,一个箭步蹿过来,嘴里喊道:“娘子,你可来了,快劝劝我老丈人。”边喊边伸出右手去抓向琋,多亏中间隔了一个柜台,向琋急往后闪,“二皮脸”往前一探身,还是被他抓住了衣角。
情急之下,向琋一伸手,从柜台上抢起那把裁纸刀,狠命往“二皮脸”手上划过去。“二皮脸”吓得一缩手,“嗤”一声,衣角被一刀两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