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 2)
刚下过一场雨,路上还有少许积水。满囤老汉背抄着手不紧不慢的走在路上,腰上别着一个破布袋子里面鼓鼓囊囊的,跟屁股后面的旱烟袋碰的叮咣作响。家做布鞋在这黄土路上踩出像抬头纹一样的记号。
“满囤大爷,后山放炮炸石头呢,大伙都赶着牲口等着装石头回去箍窑呢,你咋还不去哩。”苏家二小子苏云一边着急赶路一边迎面喊道。
“我后晌去,对了,你娃娃今天不上学?”
“乡里学校下雨房子塌了,俺们都回来了。”
“回去跟你爹说,吃完晌午饭去操场切山药秧子。”
“晓得了”。
老汉继续往山上走去,一袋烟的功夫,老汉走到了一个荒坡上,随后解下腰上的布袋子,停在了一个坟头边上。
“占山哥,俺来给你拔拔草。”顺手从布袋子里面掏出一个罐子,一个碗,三根纸烟,还有俩窝头摆在碑前的石板上。“家里吃食不多,现在青黄不接只有窝头,哥你别计较。”说着圪蹴在一边挖了一锅旱烟吧嗒吧嗒吸了两口。随手把边上刚冒出来的杂草拔了几根,然后拎起罐子倒了一碗酒,“这是俺家大孙子结婚的喜酒剩下的,可不赖哩,给你尝尝,这烟也是……唉,每年这个时候家家户户都没有吃食,想不到你这还有白面馍,你们老苏家的福都让你享完了。你说当初你别那么嘴硬,人家让招你就招了呗,他们还能让你活不成哩?现在倒好,你的牲口队,榨油坊全分给村里人了,可是他们没人说你一句好话,他们早就忘了闹饥荒的时候谁给他们从县里驼粮食回来救命。这叫甚,这叫墙倒众人推,就因为那个时候你有钱,有钱啊,就是罪。你是一了百了了,你看看你日升娃,要不是人家叶支书觉得你娃是个好后生,肯把侄女嫁给你娃,这十里八村肯定没人愿意找你娃。你再看人家贺老三,给你赶牲口摔瘸了腿,今年选举成村里的生产队长了,狗日的,连我都没轮上,让他个犁把子都扶不稳的当了,你说说这世道。要不是我大孙子当个民兵队长,我今年都没脸来看你,好歹那也是村里拿枪干子的。咱这方圆百里没几户人家,地又多还缺水,今年公社说要修水库,修学校哩,看看到时候他贺老三咋安排人手。”
“响水湾……响水湾。不知道哪个仙人起的这名字,新中国都建立快三十年了,打了好几次井,打三十米都没水。狗日的从小就没水,要么是吃雨水,要么得去十里外的小王庄牲口驼,干脆叫沙土窝算球。”满囤老汉嘟囔着颤巍巍站起来,一手扶着碑,一条腿弯起来脚底朝上,把烟锅在鞋底啪啪一敲,装到烟袋里随手又别在后腰上,把酒转圈一洒,窝头在手里颠了颠又装回袋子里,起身走了两步后忽然又停了下来。
环顾一圈,四下无人,把袋子里的窝头拿出来,掰碎了放石板上,顺手一把,把边上的四个鸡蛋大小的白面馍塞袋子里,用手稍微一捏,还软和着呢。心里嘀咕着:这么好的东西不能糟蹋了,这应该是苏日升把过年队上分给他家的白面扣下来的。
满囤老汉到家的时候,正是晌午饭熟的时候。他儿子李贵正在院门口蹲着修镰刀,埋怨他一上午不见人也没去驼水,清明不去自家坟地跑别人家坟地,老汉怒道人家苏家对咱家有恩,没有他,我连家都成不了,哪来的你们?!屋里的儿媳妇听见外面动静,立马出来劝回去吃饭。
话说这满囤老汉有两个儿子,长子李贵,次子一出生就被抱养走了,李贵又有三个孩子:长女建梅,前年嫁给了同村乔家二小子,儿子建国去年结婚,小儿子建民根苏家的二小子苏云一般年纪,都在乡里上中学。
这边苏云回家看到母亲愁眉苦脸,揭开锅盖一看,一锅的苦菜玉米糊,十七八岁的后生看到这个就来气,嘟囔着:窝头都比这个强。他母亲叶培芸吼道现在谁家不是吃这个,这苦菜还是你妹子刚刚从小王庄挖回来的,不吃饿着。正说着父亲苏日升和大哥苏海回来了,大哥把骡子栓到圈里,进屋看到母亲正在盛饭,一碗一碗的苦菜汤,皱皱眉不说话,两个妹妹苏娟苏玲挨着母亲坐下,苏云盯着小妹苏玲手里的窝头咽了咽口水,这时大哥开口说道:我有个同学去大鸭湾那里的煤矿了,听说那里煤矿要人,我过两天去。父亲喝了一大口糊糊道:你要是能吃得了那里的苦,你就去。大哥道:等过两天家里箍窑的石头差不多了我就去。父亲说:两口窑用不了多少石头。大哥道:那就后天吧,
“我也跟你去。”苏云着急的说道。
“不行,你要念书,还要照看家里。”还没等父母搭话,大哥冷静的说道。
母亲也说道:“你看看你爹,大字不识一箩筐,名字都不会写。”
“你会写,你会写不也嫁给了庄稼汉,有什么用?”苏日升急道。
“那你是想孩子们跟你一样,种地、赶牲口?”叶培芸反呛道。
一家人不说话了,两个妹妹低头吃着饭,忽然门外面有人喊道:日升叔,后晌去大队场里切山药。苏云跑过去一开门,原来是贺家老二贺银龙,比苏云小一岁,也在乡里念书。
“银龙啊,来,进来吃饭。”叶母道。
“不了,我吃过了,我来是跟你家老二说后天下午去学校的时候,带点工具,学校修房子。”银龙站在门口说道。
“嗯,知道了,回去跟你爹和你爷说,我一会就去。”苏日升瞅了眼锅,放下碗筷,去舀了一大瓢凉水,一口气喝了下去。“我先去给骡子添点草。”
“银龙,后晌去后山驼石头你去不?”苏云问道。